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天翻地覆

對馬山和屏風山,是兩座極為相似的山峰。在大江中游,這兩座山並不是什麼有名的大山,一般人都不知道有這兩座山。這兩座山位於大江中游的交通要道旁,地形險要,因為當中的墜星原只有一頭相通,是個死地,所以是兵家大忌。只是這地方十分偏僻,少有人知,如果我不是因為當初與陸經漁在此地有過一戰,一樣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地方。

當初,曹聞道被陸經漁困在了墜星原,這一次,卻輪到了丁亨利。

幾個人都在看著地圖。當初墜星原一戰,我們大多參與過,此時故地重遊,定然又想到了當時的情景。那一次我們兵力戰優,戰具也遠遠超過陸經漁,但開始時卻被陸經漁牽著鼻子走。若非陸經漁一直對曹聞道這箇舊部心存希望,不願將他斬盡殺絕,那我們多半會被他各個擊破了。

曹聞道看著地圖,臉色有些難看,想必又想起了當初的事。小王子倒是默然不語,只是手指輕敲著桌面。自從在追殺文侯一戰中手刺武昭老師落馬,小王子像是一下變了個人,越來越沉默寡言,人也顯得老成了許多,有空便攻讀兵書,現在已是我的一個得力臂膀,也越來有大將風度。

楊易忽然道:「楚帥,照常理,這一次共和軍已是無路可逃了,只是……」

楊易沒再說話,曹聞道在一邊道:「只是這個人用兵奇妙,總是令人猜測不到,是吧。那一次在五羊城裡,原本也該打他們一個全軍覆沒的。」

我暗自嘆了口氣。楊易這麼說,雖然有點長他人威風,但我也當真有這個顧慮。丁亨利,這個金髮碧眼的漢子用起兵來,彷彿有種奇異的魔力,總也捉不住他。現在我把他逼入絕境,已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再出奇計逃脫。

那一次在五羊城,他命人向我聲稱要投降。我自然不信丁亨利會投降,然而他這樣說了,我也不能不顧一切進攻。在我內心裡,我也真心希望共和軍能夠投降,只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亨利決非這種人。

那一次,我就上了丁亨利這個當。他猜出我不會相信他的投降,但對他的求降仍然要敷衍,所以暗中將士兵化整為零,而營中仍然保持原樣,自己則與我討價還價,拚命要求投降後的待遇,讓我誤以為他要發動反擊。等我發現他真正的目的,被困城中的共和軍已經有多半夾雜在逃難的城民中出城去了。兵行詭道,這個道理我也爛熟於胸,但那一次丁亨利就是用我所熟知的道理來擺了我一道,讓我一直耿耿於懷,以至於現在我仍然吃不准他到底是真箇被我引入圈套了,還是又給我設了個圈套。商討了一陣,我們決定,到目前為止還是靜觀其變。至少共和軍的主力已被我們堵在墜星原里,他們另外不會有太多的兵力可用。即使他們不顧一切殺開血路逃走,也得付出一筆極大的代價。我們只需以逸待勞,多多防備丁亨利那不按常理的奇計便是。

商議完畢,五德營諸將各自前去準備。為了將丁亨利引到墜星原,我們的損失也不少,將來已不可能再有同樣的機會了,我們就如同一個走到了絕路的賭徒,這一次是僅存的翻本機會。

等他們都走了,小王子忽然站起來道:「楚帥……」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道:「殿下,怎麼了?」

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父王現在身體又不太好。」

安樂王最近身體很不好。年紀大了,又向來肥胖,現在他的病很多。小王子頗有孝心,平時一回帝都便去陪著父親,我作為名義上的女婿,也不時去陪陪他。以前安樂王在我眼中一直是個顢頇無能的人,但接觸得多了,也覺得安樂王雖然無能,本質上卻是個善良的老人。宗室子弟向來跋扈驕橫,但安樂王府的人與旁人大不相同。看著病卧在床的安樂王,我彷彿又見到自己早已過世的父親。聽小王子這般說,我道:「小殿下,你還是先行回去,這裡有我們在。」

小王子搖了搖頭,嘆道:「忠孝不能兩全,我說的倒是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看到你,他就像看到姐姐一樣。」

我的心頭像被刺了一下,道:「好吧,等這一戰結束,我就陪王爺多說說話。」

小王子抬站了起來。這幾年他已經長開了,比我還高出半個頭。他道:「楚帥,你覺得丁亨利這回還能有什麼辦法脫身?」

我道:「看起來已是很難,只是丁亨利足智多謀,現在實在猜不出他會想出什麼辦法。」

小王子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可是,楚帥,除掉共和軍,難道是最好的辦法么?」

一霎時我不知道小王子說這話的真意,看著他道:「小殿下,你還有什麼別的好辦法?」

「我覺得,共和制在民眾中根基已成。這一路而來,我偷偷問過很多人,表面上他們說帝國好,可私底下,一個個都說共和制要好得多,因為共和制沒有帝君,沒有宗室,人人平等。帝國縱然現在開放文武校之禁,可是在民眾看來,要開禁,首先仍然要有禁可開,所以帝國仍然視百姓為下等人。共和軍宣稱人人平等,土地也全部歸自己所有,不再繳納賦稅。總之,在百姓眼裡,共和制才是應該的。楚帥,我覺得我們是在逆天而行啊。」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小殿下,這事我何嘗不曾察覺。地軍團在百姓中口碑還好,當初每次出師,當地百姓都會自發前來勞軍,可現在勞軍的事越來越少。固然是連年戰火使得百姓越來越窮了,可是他們心底未嘗不會有對我們的怨言。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經把我們看作引起戰爭的禍首,即使嘴上不說,心裡也已這麼想。可是,我們又能怎麼辦?投降共和軍么?」

小王子沒再說什麼。這個問題實在沒辦法回答,如果真的說下去,的確只剩了投降共和軍一途。他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楚帥,你即使殺了丁亨利,恐怕仍然滅不了共和軍。過不了多久,他們又會死灰復燃,那時就更難辦了。」

小王子說得沒錯。現在共和制已深入人心,南武公子又神出鬼沒,這些年來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行蹤。雖然現在共和軍最大的一支武裝被我困住,但丁亨利只是共和軍的武器,南武公子才是共和軍的心臟。南武不死,再過幾年,他肯定會招兵買馬,重新舉旗的。我屢次想要捉拿南武公子,可到現在為止卻連南武公子的真身都沒碰到過一次。更何況就算捉住了南武公子,可是民心已經向著共和一方了,沒有南武公子,也會有人舉著共和制的旗幟站出來的。

只是,這些現在已無暇考慮了。即使我走錯了路,卻也沒有再選擇的餘地,只能走下去。我拍了拍小王子的肩,道:「不要多想了,現在一心對付丁亨利吧。」

這時,門口忽然響起了馮奇的聲音:「楚帥,共和軍有使者要出來。」

墜星原只有一條出口,我以三台鐵甲車封住出口,再以軍中的炮火從死角處轟擊。雖然我們的炮火威力遠不及共和軍的,但佔據地形之利,共和軍縱然有威力比我們大好幾倍的火器也無濟於事。而丁亨利身邊不會有多少補給,我們只消封半個月,足以讓他全軍餓得半死,除非他們也開始以人為食。不過,我知道丁亨利是絕對不可能實行這種策略的。所以一把他們封死,我立刻派了使者進去遞交勸降書。現在,大概是丁亨利的答覆吧。

我走到門邊,道:「有幾個人?」

「一個。」馮奇的聲音有些猶豫,「似乎……似乎是丁亨利。」

我大吃一驚,道:「是丁亨利自己?」

戰時派出使者談判,那也是常事,但極少有主帥充當使者的。丁亨利即使認定我不會趁機對他下手,自己前來談判,膽子也實在大得過份了。馮奇點了點頭道:「應該是。他自稱是共和軍丁亨利,要求面見楚帥。」

我看了一眼小王子,小王子也有些震驚,道:「他現在出來了么?」

「楊將軍不敢自斷,請楚帥和監軍大人定奪。」

我道:「走,去看看吧。」

小王子道:「楚帥,你不要忘了羅須陀之事。」

戰史上曾經有過一個先例。大帝起兵時曾為先朝名將羅須陀圍困,無法脫身。羅須陀與大帝曾是好友,愛惜大帝才能,於是要他前來投降。結果大帝派了替身前來談判,趁羅須陀自認與大帝有交情,不加防備之機,那替身捨身刺殺羅須陀,大帝則率軍趁亂衝出,結果反敗為勝。這一戰雖然成功,但未免對大帝聲譽有損,所以只作為詭道中的極致,記載在野史之中,正史中只說大帝趁亂陣斬羅須陀。不過,帝國那些有了一定資歷的將領,一般都知道這個戰例,所以後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使者都派遣無關緊要的人物,若是重要的,反倒令對方疑慮。丁亨利是陸經漁在五羊城收的弟子,他肯定聽說過這件事,小王子因此來提醒我。

我笑了笑,道:「丁亨利豈是這種人。小殿下,走吧。」

我整了整衣服,帶著馮奇他們向前走去。雖說我不信丁亨利會充當刺客,但終究不敢太過大意,到了墜星原谷口,命馮奇守在我身邊,親兵隊也嚴陣以待。丁亨利槍術甚佳,真箇不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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