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過河拆橋

鄭昭從帝都脫身的第二天是臘月二十四。天氣晴朗,正在化雪。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腳都有點發麻。我在營中操練了一陣,正覺得身上開始發熱,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營中傳令,說文侯緊急召見我。我知道定是鄭昭的事讓文侯極為惱怒,只怕要痛罵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書房裡。請了安,讓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沒有大發雷霆,只是背若手看著掛在中堂的一幅字。這字應該是文侯剛寫的,斗大的「文以載道」四個字。鄭昭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從帝都全身而退,對於算無遺策的文侯來說實在是個極大的失敗。而鄭昭走前赴安樂王之宴,我同在宴上,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讓我來多半便是要我說明此事。我雖然已經準備好了解釋,心裡終究有些不安。讓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讓我跪在地上遲遲不問,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已是怒到極點。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紅,你近來可好?」

他的聲音極是溫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溫和。我心中更是忐忑,道:「末將正在加緊訓練,隨時準備出發。」

文侯轉過頭,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來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邊上,道:「楚休紅,你也坐下吧。」

當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臉色便知是要賞還是罰了。文侯與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員背地裡說,文侯的臉一定只是張面具,因為看他的臉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文侯不論要做什麼事都和顏悅色,即使他馬上要殺你。

我坐下,文侯道:「楚休紅,你過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過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練時身上並沒有出汗,現在我的背上卻已冒出冷汗。文侯說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惱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將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麼死罪?」

「昨日末將赴安樂王之宴,不料共和軍鄭昭亦來赴宴,末將一時大意,又中了他的攝心術,以致此人脫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確是不知鄭昭也來赴宴,但這樣說的話文侯只怕更會著惱。我說我是因為中了攝心術,反正死無對證,文侯自己也因為害怕鄭昭的異術而不敢和他見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這事啊,錯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讓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這人身懷秘術,為什麼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術只能探聽旁人心思,戰場之上無甚大用。而這人在共和軍中地位甚高,若無端斬殺,雙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紅,你現在也是一軍統帥,難道連這點都沒想通么?」

我心裡卻越發感到寒冷。這絕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鄭昭這種秘術如能為他所用,對於他來說便如虎添翼。雖然不至於要殺了鄭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將他留下來。沒想到鄭昭從他手掌之中脫身,文侯現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說出來的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那些朝官說文侯的臉是張面具,當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將此事輕輕揭過,只怕是不想多談自己的失敗吧。我當然樂得順竿爬,道:「大人明鑒。末將無知,實是不知輕重。」

文侯嘆了口氣,道:「這人走得如此之急,卻也說明他們已經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計隱瞞,自覺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到底是什麼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緊急召見我,難道並不是因為鄭昭脫身的事,而是在懷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訴了丁亨利他們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子又跪倒在地,道:「大人,莫將只將此事和我營中五統領說過,再沒告訴過第六個。」

雖然我垂著頭,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視線未曾相對,我也感到文侯那陰寒徹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頓了頓,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說過懷疑你的話。」

我的心頭越發寒冷。文侯越這樣說,就越說明他在懷疑我。我垂下頭,不敢看著他,道:「大人明鑒,此事萬分機密,末將身涉嫌疑,無以表白。」

過了好一陣,我仍然聽不到文侯的聲音。如果他認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沒有我的份了,連地軍團都督也得抹掉。丟不丟官無所謂,但這次遠征是與共和軍修好的最後機會,我絕不能讓來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壞。

即使那個人是文侯。

過了好一陣,我才聽得文侯嘆了口氣,道:「楚休紅,起來吧,我相信你不會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頭,道:「大人,我們四相軍團應該不會走漏消息,難道是那鄭昭用秘術得知的么?」

「審訊之時,從無一人與外界接觸,他本事再大也不應該會知道。」文侯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察覺的?」

與共和軍得知這個消息本身相比,他們使用讓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讓文侯惱怒吧。如果是鄭昭的秘術還好說一點,但如果是收買了文侯左右的話,這最讓文侯難以忍受。文侯慣於在旁人身邊安插眼線,越是這種人就越容不得別人在自己身邊施展這等伎倆。我當然不敢告訴文侯鄭昭他們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語。

文侯也許在等著我的回答,見我一直不說話,他也沒有出聲。過了好一陣,他才道:「楚休紅,此次遠征,你還有什麼想法?」

如果文侯說別的,我也沒什麼好回答。但這事是這些天來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稟大人,遠征蛇人,此戰不同以往,勞師遠征,極為兇險,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保證錙重給養補充。伏羲谷僻處西南雪山地帶,從天水省南下,雖然路途稍近,但要難走得多,運輸至為困難,一旦接濟不上,則大勢去矣。」

文侯點了點頭,道:「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邊,便好辦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邊,那麼水軍團便可以一展所長,現在水軍團卻是無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過,以一個士兵一天的口糧為三張干餅計算,每百張干餅重二十三斤,則十萬人每天要消耗大約七萬斤。即使以萬斤大車運載,每天也得七輛大車方可。此去短則數月,長則數年,不說糧食,單是運輸用的大車便是個驚人的數字。就算途中可以補充一部分,曠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從帝都運送給養就實在太難了。」

文侯哼了一聲,道:「你是想說,想要攻打伏羲谷,非與五羊城聯手不可么?」

我說的當然就是這個意思,但見文侯面色不善,心頭不由一涼。文侯是堅決不肯與共和軍聯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堅持,他更會認為是我想與共和軍聯手,所以把這消息透給他們。我道:「當然還有一個辦法。」

文侯道:「是什麼?」

「既然給養不可能完全依靠補充,那麼就要自給自足,唯有軍屯一途了。」

軍屯,就是軍隊屯田,由軍隊在駐紮地開荒。這是長期作戰的好辦法,是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禦狄人時開始這麼做的。軍隊自耕自種,富餘的還可以賣給地方。當初狄人勢力極盛,來去如風,帝國軍再怎麼訓練,總不是習慣於在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騎兵的對手。但歷代青月公就是用這一招穩紮穩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連成犄角之勢,使得狄人無法施展鐵騎突擊的故技。當初狄人五王合盟,共為邊患,被文侯兩月掃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邊軍積蓄的糧草讓文侯部隊無後顧之憂才是真正的取勝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與共和軍聯軍,那麼只有實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聽我這麼說,微微一領首,道:「如果想要穩妥,確實只有這麼做了。但軍屯失之太緩,戰局瞬息萬變,還有共和軍在後。他們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這一手便難了。」

我不禁無語。文侯擔心的是共和軍在後方下手吧。如果我們與蛇人斗個兩敗俱傷,共和軍突然殺出來奪取我們的陣地與糧田時,我們肯定不是對手。可是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軍是同盟軍,雙方合作,從五羊城取得補給要方便得多,現在卻要防敵一般防備他們,當然他會覺得屯田失之太緩了。我道:「大人,那您說如何方是萬全之策?」

文侯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道:「四相軍團成軍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線指揮。我一直想在你們四個中選一個為帥,只是一直說不好。你們四人銖兩悉稱,都是帥才,以前一直難以定奪。」

我心頭一動。四相軍團要有一個主帥,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來的。元帥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後,文侯就應該晉陞為帥,但屠方奏疏稱文侯功勞太大,帥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軍團的四都督中提拔一個,另外三人晉陞為上將軍。以前元帥與上將軍的軍銜都只有一人,當文侯晉陞為帥後,順理成章就應該是身為兵部尚書的屠方晉銜為上將軍,別的副將軍全是他那年紀的老將。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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