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開眼,我便看到門的形狀。
一扇門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靜謐的海邊。那扇白色的門扉,彷彿哆啦A夢的任意門,獨自杵在這個沒有房子和牆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這是一場夢,一旦打開那扇門就會醒過來。門的另一頭是現實世界。只不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連碰都沒有碰過門扉。
寧靜的海邊四下無人,僅有波浪和風聲靜靜地迴響。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會迎來早晨的漆黑夜空中,無數星星閃耀著。我坐在門前,一直等待有人從另一端,打開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門扉。
我打不開它。
感覺碰觸的瞬間,它便會消失不見。
我偶爾會聽見有人從門扉後呼喚。我不曉得聲音的主人是誰,但那一定是在叫我。這種時候我便會輕輕伸出手,試圖去碰門把。可是一旦這麼做,聲音就會遠去,讓我覺得自己果然打不開它,伸長的手因此失去力氣。
我就待在這個地方過了好久。不,我不確定時間長短。儘管有種待了許久的感覺,但搞不好是剛剛才來的,又或是在這兒待了數十年。這裡的時間感覺相當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動不動。明明有風,雲朵卻不會飄來。海浪運來的只有浪潮聲。這個地方僅有門扉、我以及寂靜共存著。
也許試著離開海邊,到別的地方去就好。陸地在我背後綿延不絕,或許前方有著其他門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還是未採取行動。我一直坐在原地,簡直像是屁股被縫在地上,連站起身都無法如願。我只能維持這樣,在此處不斷眺望著門扉。
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
某一次,我聽見有人喊著:
——你給我回來啊,阿宏。
這道非常懷念的聲音我很熟悉,卻是初次在夢中聽聞。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為站不起來的身體輕飄飄地浮起,回過神來我就站在門扉前方了。我將手伸向門把,在幾乎要碰觸到的時候,驟然停下。
「你不過去嗎?」
背後傳來說話聲,我緩緩轉過頭去。
在這個照理來說空無一人的世界裡,不知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兒。那是我極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著制服下擺,靜靜望著我。那頭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頭長髮,隨著和緩的海風輕盈飄蕩。她赤腳踩踏著沙子,發出細微聲響。
「我不能過去。」
我回答。
「萬一我碰觸它,門肯定會消失。」
我這麼覺得,完全沒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個兒如此認定罷了。」
她說。
那張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臉龐上,浮現微笑。她是個還殘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來卻很奇妙地帶有成熟的感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隱隱約約察覺到理由的同時,開口問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覆。
喔,果然是這樣嗎?
那麼,這裡就不是什麼夢中,而是死後的世界嗎?我和她都成了屍體,這扇門通往的地方會是地獄嗎?
「前面是你應當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讀了我的心,指著白色門扉說。
現在我聽不見門後有聲音,也不會去開門。
「應當回去的世界?」
聽我反問,她點了點頭。
「你並沒有死,所以能從那扇門回去。」
我還沒死?感覺這種事情壓根兒不重要。
「那扇門只能從另一頭開啟。」
我說。沒錯,不管怎樣,門根本從內打不開。
「不對,它只能從這邊打開。」
她說出截然相反的話語。不知為何,聽她這麼說,令我覺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並不曉得答案,只是自己這麼斷定罷了。
「我這種人就算回去,也沒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輕自賤的笑容,她則是不改微笑。
「那麼,這道聲音是?」
她再度指著門說。我朝向門扉豎耳傾聽……結果什麼也聽不見。
「我沒聽到聲音啊。」
「你只是沒在聽而已。」
她緩緩走過來,和我並肩而立。
「你聽,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聲音傳進她耳中,可是我聽不到。無論我怎麼仔細聆聽,都聽不見方才的呼喚。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頭俯視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離去。」
沒錯。
我一直以來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八成是這個。
我知道她身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還有她應該無法鑽過這扇門一事,因此才會逗留在這裡。因為我不願意拋下她一個人。
少女淺淺一笑,往後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我也沒有留在這兒的打算。」
我歪頭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後,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語畢,她輕巧地跳向後方,在沙子上靜靜著地。
「投胎成什麼?」
聽我反問,她淘氣地一笑。
「這個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頭之後,你再問他吧。」
他。
這時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就在門的後方。
有人在呼喊我。
這個聲音很熟悉。
令人懷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對著門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於是向前踉蹌幾步。
沙灘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跡。我以雙手碰觸門扉,它並沒有消失。
回頭一看,她已經不見了。
相反的是碧波蕩漾的蔚藍海水閃耀生輝。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邊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藍,簡直如同藍色極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傳來。
感覺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開口答覆,而後碰觸門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語氣堅定地喊著。
我就像是受到引導一般,緩緩地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