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過去5

隔天的天氣稍微變差了些,厚重的灰色雲層遮蔽天空。在感覺隨時要鬧起脾氣來的天色下,文化祭第二天揭幕了。我拖著累積了疲勞的遲鈍身軀來到學校後,為了準備第一場公演,直直前往視聽教室走去。

腦袋之所以會朦朧不清,是因為疲憊的關係嗎?做著自己不習慣的事,就是會勞心傷神。我實在不適合和同學通力合作。大道具負責人和演員相比,明明勞動程度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光是擠在狹小的後台,我的精神就逐漸耗損著。

第一場公演平安無事地落幕後,我終於卸下工作。這下子我就無須再奉陪班上的活動。我思索著該如何打發剩餘時間,回到教室後便渾身無力地趴在桌上。

文化祭昨天已經逛夠了,乾脆就這麼睡到閉幕典禮吧?教室並沒有特別拿來用在活動上,因此我待在教室里不會妨礙到其他人才是。今天我和佐伯的自由時間並未重疊,所以也不會被他拉著到處跑。我既未和任何人有約,也沒有想看的表演。

趴著往側面看去,只見窗外是一整片深灰色的天空。我聽見熱音社在戶外舞台演奏著鬧哄哄的音樂,像是要吹散即將到來的雨勢。之所以聽不懂歌詞,是由於震耳欲聾的音量之故,又或是主唱咬字有問題呢?我茫茫然地如此思考時,前方的位子傳來有人坐下的氣息。

「你想就這麼睡下去對吧?」

我倏地抬起頭來。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身穿紅色班服,唯有一名做制服打扮的人物坐在我面前。

是藤二。

「……你來了啊。」

我以蘊藏著驚訝和厭惡的嗓音說道。事到如今,這小子哪來的臉大大方方地走進教室?

「我是來閑逛的。」

藤二絲毫不介意教室里八成都注視著他的目光,咧嘴說道。

「起碼在最後幫點忙如何?」

「開玩笑,沒有我辦得到的事啊。不說那個,我們去逛文化祭吧。你來帶路。」

我瞪大雙眼。

「原來你對文化祭有興趣喔?」

「沒有的話我就不會來啦。」

「不,既然如此,你打從一開始就該提供各種協助啊。」

「我對那種事情興趣缺缺。」

難道他當真是來閑逛的?藤二散發出的感覺,已經是普通的客人了。

「奏音呢?我們三人一起逛吧。」

我皺起了眉頭。

自從夏天那件事以來,藤二並未積極和我們接觸,甚至反倒是在閃躲。不曉得到底吹什麼風,讓他起了和我們一塊兒逛文化祭的念頭。歸根究底,這小子對我們三人一道出遊本身就不怎麼感興趣,因此他的發言非常矛盾。這便是那個「彌補行為」嗎?

「幹嘛?」

藤二似乎發現我對他投以懷疑的目光,只見他眯細了眼睛。

「沒有,我想說你主動邀約實在很稀奇,感覺都要下雪了。」

「雨的話現在倒是在下啦。」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窗外開始下雨了。厚重的雲層終於釋放出雨滴。

「奏音人在哪兒啊?」

在藤二不斷詢問之下,我只好不情不願地回答。

「……大概是在物理教室。」

方才我見到她有事找老師而離去的模樣。

「你去叫她啦。」

「我去?」

「我現在被班導發現,事情會很麻煩啊。」

這倒也是,畢竟他從頭到尾都沒幫忙進行文化祭的準備嘛。雖說不會影響到成績,但班導不會放任這種對班級活動超消極的學生吧。

藤二由口袋裡拿出手機把玩,看來是在等我去找奏音來。在情勢所逼之下我站了起來,為了去叫奏音而離開位子。

我離開教室在走廊左轉,而後爬上中央階梯。穿過四樓走廊後,往東棟角落走去。我在物理教室映入眼帘之處停下來,因為奏音正從正前方走來。

「咦?阿宏。」

奏音瞪圓了眼睛。

「你也有事找老師嗎?」

「不,我是在找你……」

我不禁據實以告,隨後不知所云起來。

「找我?」

我頷首回覆。

「你有什麼事嗎?」

「……藤二來了。」

我的話語中帶了點不悅,儘管如此奏音的表情確實開朗了起來。討厭的感覺令我的內心嘎吱作響,發出有如剝除木板一般的聲音。

「我還以為他鐵定不會來呢。」

「我也這麼認為。」

「他人在教室嗎?」

「嗯,好像是剛剛才到校的。然後,他問我們要不要三個人一起逛文化祭。」

「藤二這麼問?」

奏音會蹙起眉頭露出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那才是正常情況。藤二永遠是受人邀約、放人鴿子的一方,就連赴約一事都極其罕見。這樣的他居然主動約人,讓我忍不住覺得,是否當真要下起雪來了。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無妨……我沒那麼……」

我微妙地暗暗表達自己意興闌珊,不過奏音卻很開心的樣子。起碼在我眼中看似如此。

「不,既然我們三人能夠久違地逛逛……而且你和我下午都是自由時間呢。」

「嗯……是沒錯。」

「這樣呀,藤二來了……」

這時奏音展露的神情,令我發現一件事。那是隱隱約約存在我腦海中的一個可能性,當下它變成了事實。要承認它實在讓我非常火大,可是考慮到她的立場,這或許是必然的。回顧她至今的行動,全都暗示了這個事實。

這樣啊,果然如此嗎?

那是一種複雜的情感。蘊含了形形色色的情緒,有如雨雲一般呈現混濁不堪的灰色。人生為什麼會如此不順遂?我感到焦躁及懊悔,感覺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好,這令我覺得不悅且不快。

但我依然覺得「果然如此」。因為有這種念頭才得以接受。沒錯,我接受了這個狀況。當然,精神受到相當程度的耗損——因此我才覺得,挖苦那小子幾句也會被原諒吧。

然而,當我和奏音結伴回到教室後,卻四處找不著藤二的身影。我望著自己的座位以及前後的空位,啞然無語。

「你們在找井崎同學嗎?」

人在附近的女同學開口。

「嗯,他剛剛應該還在這兒才對。」

「他說什麼有急事,已經回去了喔。」

回去了?現在才說有急事?

我打從心底感到錯愕。他究竟想重演歷史幾次才滿意?明明是自己開口邀約,愛失約也該有個限度。我也差不多該和他絕交了吧——在為此感到憤慨的同時,我心中某處卻也覺得「果然會這樣」,死心斷念地認為「反正藤二就是這樣的人嘛」。已經全都無所謂了,那種人自個兒橫死街頭吧。

可是,奏音不一樣。

一聽到藤二回去的消息,她便拔腿疾奔,有如一陣旋風般衝出教室,在走廊上狂奔。我連忙跟在她的後頭。奏音活用了嬌小的體格,在人聲鼎沸的校舍走廊穿梭著,轉眼間便抵達中央階梯,兩階兩階地跑下樓,也不在出入口換掉室內鞋便直接往校舍外頭飛奔,筆直地沖向校門。

「藤二!」

奏音在藤二即將離開學校腹地時趕上,追到他了。藤二瞪大眼睛回過頭來,望著奏音與我。他八成沒料到會被追上吧。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奏音一開口便揪起藤二的領口,不住猛力搖晃。

「是你說要三個人一塊兒逛逛的吧?為什麼要自顧自地回去!」

藤二不發一語,雙眼望著我而非奏音。他的眼神在說「你快想想辦法啊」。別開玩笑了。唯有現在,無論發生什麼狀況,我都站在奏音那邊。我很清楚你的意圖和心意,但那些事我才不管。那關我屁事。你的所作所為正是如此,根本壓根兒沒有考慮奏音的心情。你以為,她總是帶著什麼樣的念頭邀約你的?如今又是抱著何種感受,穿著室內鞋拚死跑過來的?

「有我在會很礙事吧?」

藤二俯視著奏音。

「你們兩個去逛不就好了嗎?反正你們感情很好啊。」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你為何要把自己排除在外!」

奏音尖聲逼問,使得周遭人群都好奇地看過來。就旁人眼中來看,大概像是感情糾紛吧。誰管你們,擅自去想像吧。

「我也覺得你該適可而止,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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