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過去1

身為高中生的我,是個不知戀愛為何物的人。

我知道這個辭彙,也理解它的意思,並清楚它是體驗後才會有所領悟的現象。沒錯,我知曉「戀愛」卻不了解它。我不是在哀嘆自己沒有辦法談戀愛,只是茫茫然地心想,對於人際關係淡薄的我來說,這輩子鐵定和它無緣吧。

然而,在櫻花飛舞飄落的四月,我將遇見你。

「神谷同學,聽說你在找升學補習班?」

換班時初次見面的她,是個面露端莊笑容的長髮少女。我試著回憶起自我介紹時的印象,卻沒有記憶。我心想:「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同時點頭回應。

「真虧你曉得耶。」

「是老師告訴我的。」

的確,我記得和班導討論過。

她摩擦著制服下擺好一會兒後,才這麼說:

「車站前面不是有一家盛南補習班嗎?介紹兩個朋友再一起報名,包含介紹人在內,都會有學費折扣喔。我已經找了一個人,可是另一人遲遲尋不著。」

「所以才找我?」

我是個平常在班上獨來獨往的孤狼,或許這樣正好比較容易攀談吧。還真是難以判斷她究竟是親切或現實。

「不行嗎?我覺得那間補習班不錯喔。」

看來她似乎也有自覺,只見她臉上浮現微妙的尷尬笑容。

「謝謝你,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嗯,當然。」

我原以為對話就此結束,但當我感覺到視線而抬起頭來,發現她還在那兒,露出詫異的眼神望著我。

「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在想,你的頭髮好漂亮。」

「頭髮?」

我不禁撥弄起頭髮,可是碰了也只感覺到一頭亂糟糟的觸感。我的頭髮稍微有點翹,並不是筆直的。儘管還不到自卑的地步,不過洗頭的時候都會卡到手指,讓我覺得很煩躁。然而,我並未特別在意過色澤。

「嗯,照到陽光後會有點泛茶色。肯定是因為顏色原本就很淡吧。」

由於我坐在窗邊的座位,確實是會經常照射到日光。

「是這樣嗎?顏色有那麼茶?」

「嗯,而且感覺挺軟的。」

這女孩所講的話還真奇妙。如是說的她,有著一頭陽光也透不過去的漆黑秀髮,不但烏黑濃密還帶有光澤,令人隱約覺得她有良好的教養。

「我頭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啊,沒有……我是想說,你的頭髮好黑喔。」

「啊~就是說呀,很像墨魚義大利面對吧。」

我忍不住稍稍笑了出來。我從來沒想過,會有女孩子把自己的頭髮比喻成墨魚義大利面。

「啊,真過分。你幹嘛笑我呀?」

「不,抱歉,感覺戳到我的笑點。」

「咦,我講的話有那麼奇怪嗎?我還挺自卑的耶。」

「那去染髮不就好了?或是脫色之類。」

「爸媽會生氣啦。他們說那樣會變笨,叫我打消念頭。明明人又不是靠頭髮讀書的。」

她嘟起嘴唇,摩擦著自己的髮絲。那好像是她的習慣。

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個怪女孩。她的名字叫皇奏音。她告訴我說,這取自於「演奏的樂音」,讀作「kanon」。

她並未違背這個第一印象,確實是個怪人的樣子。皇是個好學生沒錯,但我鮮少見到她和其他女同學待在一塊兒,而且她並沒有散發出隸屬於特定團體的氛圍。我想皇絕非受到霸凌或排擠,只是她的存在如同字面所述像氣球一般,飄浮在和眾人略有差異之處,而班上沒有人拉著那條繩子罷了。

……不對,應該有吧。

唯有一名學生時常和她聊天。

井崎藤二這個與其說古怪更像是問題兒童的學生,身上有許許多多的負面傳聞。例如遲到、打瞌睡、蹺課,以及打架。他的頭髮偏長,還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總是一副煩躁的模樣。

井崎明顯流露出難以攀談的氛圍,因此同學們皆對他敬而遠之,皇卻毫不介意地和他交談,而井崎也會爽朗地回應。這種時候的井崎看似一個普通的好人。皇口中邀約上補習班的另一個人,大概就是指他吧。

今天皇也到井崎的座位去聊天了。他們倆看起來不像是交往中的男女,感覺也和單純的朋友不一樣。那份特殊的關係,挑動了我幾許好奇心。

我忽然和井崎對上眼。他就像是瞄準般看向我這邊,所以可能是井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井崎對皇說了些什麼後,她也朝我這裡看過來。我為時已晚地別開了目光,他們兩個站起身子走來的樣子便映照在我的視野一角。我尋思該怎麼面對才好。

「真的耶,神谷的頭髮好漂亮。」

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這樣。

井崎彷彿理所當然,打從一開始就直呼我的姓氏,因此令我覺得,我是否也這麼對他比較好。

「對吧。淺淺的茶色很棒耶,感覺很鬆軟。」

「我是不曉得松不鬆軟啦,似乎挺柔順的就是了。」

「沒錯沒錯,讓人都想摸摸看了。」

皇磨蹭著自己的髮絲。

「根本一點都不柔順啦,不但粗糙又毛躁。」

我一說完,井崎便指著自己的頭髮。

「粗糙又毛躁,說的是我這樣子。」

井崎的頭髮固然稱不上長,可是蓋到眼睛的劉海和整體來說相當蓬亂的發質,坦白說讓人看了有點心煩。那片不自然的烏黑也許是剛染過,總覺得好像海藻一樣。井崎似乎對自己的髮型漠不關心,完全沒有要想辦法處理那頭留長了也不剪的頭髮。

「你去剪掉就好啦。」皇說。

「都長到這樣了,就算再多個兩公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嘛。」

「當然會有所改變呀。」

「沒關係啦,無妨。反正我又不是棒球社的。」

我知道井崎並沒有參加社團活動。順帶一提,皇隸屬於管樂社,我則是回家社。

「話說回來,神谷,奏音那件事怎麼樣?」

井崎冷不防地說道。

「那件事?」

「補習班的事情。你正在找吧?」

「喔,是那件事……」

據說介紹人過去學費會有折扣。

「意思是,如果我選擇那裡,你們也會跟上?」

「我是有這個打算。」

「憑這種以別人為主的理由決定可以嗎?」

「不管哪家看起來都一樣,所以我想在花費上有所區別。」

「居然是這麼艱困的理由喔……」

「笨蛋,錢是很重要的,超級重要。」

「你沒有『不上補習班』這個選項嗎?」

「憑我的腦袋,那可不成。」

「皇同學品學兼優,讓她教你念書呢?」

「唉,我非常不擅長教人家,會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這還真是病入膏肓。

「所以,你的意思呢?」

被井崎瞪了一眼的我聳了聳肩。

老實說,「哪家看起來都一樣」這點我有同感。無論規模大小,每家都有一定的知名度,還有各自的強項或賣點。畢竟他們是以這些優勢一路做出實績,儘管會有所誇大也應該不會騙人,只要進去念就會替學生提升水準到某個層級,這點是不會錯的。若要繼續突破,到最後還是得看自己,因此剩下的問題只有要找哪一家而已。

「我是可以去啦,不過……」

「不過?」

井崎吊起眉毛,我連忙揮揮手。

「呃,這樣你們無所謂嗎?感覺好像介入了你們兩個之間,讓我覺得過意不去……」

「什麼啊,完全沒那回事,你別在意。」

井崎若無其事地說著,皇也露出了微笑。

「那個呀,我可不是隨便找誰都好喔。即使我做出各種提議,藤二他也遲遲不肯點頭呢。」

「你別多嘴啦。」

「可是他說神谷同學和其他男生不同,感覺像空氣一樣,因此可以。」

「就叫你別說啦。」

「我居然是空氣喔?說到底還是妨礙了你們嘛。」

我和皇都笑了。井崎可能有這番話很沒禮貌的自覺,只見他苦著一張臉撇過頭去。或許他意外是個不錯的傢伙。

「唉,算了。倘若你們不嫌棄空氣,我就一起報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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