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舊友重逢

睡到半夜裡,我被一陣海浪聲吵醒了。睜開眼,周圍的人都睡得很香,外面的雨卻大得嚇人,帳篷被吹得筆挺,彷彿有個巨人在外面敲叩。我嚇了一跳,生怕帳篷會被吹跑,翻身起來,卻聽得錢文義道:「統制,還早呢,再睡一會兒吧。」

因為剛睡醒,我還有點迷迷糊糊,待坐穩了,定了定看去,卻見錢文義正坐在火堆邊,往火里添些柴禾。火堆里只剩些木炭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柴火。我捋了把臉,費勁地擠到火堆邊,道:「你怎麼還不睡?」

錢文義看了看四周,突然小聲道:「統制,現在別人都睡著了,我有句話想問你。」

他的臉色十分凝重,我心中打了個突,道:「是什麼?」

錢文義皺了皺眉,道:「此番受命出來,我想過很多。文侯大人交待得很好,但他有沒有說過,萬一談判不成該怎麼辦?」

我心頭猛地一震,幾乎要以為他看到了那條文侯的密令了,但馬上想起那不可能。我勉強笑了笑,道:「怎麼想這個?五羊城主與我軍聯合,有百利而無一弊,肯定談得成的。」

錢文義道:「如果五羊城主真箇那麼想和我軍聯合,為什麼他不派人前來聯繫,卻要我們去五羊城?」

其實五羊城主早就派鄭昭前來聯繫過了,只是錢文義不知道而已。我微微一笑,道:「已經派來過了。」

錢文義眉頭一揚,道:「真的?」

我點點頭。錢文義的右拳往左掌上一敲,道:「那還差不多,不然我真要以為文侯大人是要我們送死去。你想,五羊城地處南方,那兒早就是蛇人的地盤,至今城池未破,那麼何城主多半已經倒向蛇人了,我們卻要和他們商議聯手的事,豈不是嫌命長么?既然何城主早就派人來過,那就沒錯了,他多半是詐降,以求苟且。只是,我真想不通,蛇人難道真會信他們么?」

我道:「這個我也想不通,不過既然五羊城至今不曾陷落,那麼蛇人就已經信了他們了,只是我們還不知原因而已。」

錢文義道:「是啊。如果說是五羊城主倒向蒼月公,蒼月公相信他那還情有可原。可是蛇人,唉,出海以來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是何城主,不論如何退讓,總也想不出有什麼夠分量的籌碼能讓蛇人信任我。」

我心頭一寒。的確,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想到!怪不得文侯要設那條秘計,其實正是設的一條後路,看來文侯也有這個懷疑!只是,文侯為什麼要告訴我直到走投無路時才能打開?害得我提前打開了。他為什麼不明說要等到談判不成時再看?

以我和錢文義的智計,大概都想不透文侯的深謀遠慮吧。不管怎麼說,以文侯之能,他的計策至今為止從來沒有失效過,我也只能相信文侯已經做好了安排,他的每一個部署都有其深意在。我道:「世上事,千變萬化,最重要的是隨機應變。到時看吧,反正五羊城不曾陷落總是事實。」

錢文義道:「希望如此,不然我們這一趟白跑不說,命也白白搭在這兒,可就太划不來了。」

我心頭一陣煩亂,和錢文義兩人相對坐在火堆邊,默然無語。這一場雨下得彷彿無窮無盡,不知過了多久,大約總有一整天吧,放晴時已近黃昏了。

在陸地上,這麼大一場雨肯定下得水都漫起來了,但是在海上,退潮後,水面倒象是降了許多,大海真似廣闊無垠,這一場大雨的水量對於海洋來說實是微不足道。下雨時我們什麼事都做不了,放晴後,朴士免立刻指揮士兵搶修天馳號。我對朴士免說用不了那麼急,天已快黑了,但朴士免說五峰船主吃了那麼大一個虧,鐵定不肯善罷甘休,如果不趁早離去,只怕會橫生枝節。與五峰船主一戰,水軍團陣亡了十八人,那十八人被埋在島上的高處,樹了一塊木碑,以備他日有機會遷葬中原——不過我想那不太可能了,這十八人只怕要永世埋骨於這礁島之上。

天馳號所受的傷損不重,無礙航行,薄暮時我們又揚帆出航了。也許經歷了那一場大難,上天也發了惻隱之心,此後一路順風順水,十分平安。我們是七月十七日出發,如果那場雨下了一整天,那麼在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已隱隱看到了五羊城的影子了,前後只花了一個半月都不到,比邵風觀估計的兩個月足足快了大半個月。

看到了五羊城,我的心一下寬了下來。即使還會出什麼意外,至少,我們的目的地到了。我站在船頭,看著船頭船尾翻飛的鷗鳥,心中一陣輕鬆。

征戰,殺伐,陰謀,這些都暫時離我遠去了。可是一到五羊城,我又要墮入新的陰謀中去。在海上時只覺天下最無聊的事便是坐船了,可眼看要到了,我突然又有點留戀。雖然海上有太多危險,至少,在船上我不用擔心別人暗算我。

我正看得出神,馬天武忽然過來道:「楚將軍,丁大人有事請楚將軍前去商議。」

與五峰船主一戰後,我和馬天武成了好友,此時他說得卻一本正經。我點點頭道:「好的,我馬上就去。」

明天肯定可以進五羊城的港口了,丁西銘大概要和我商議一下如何應對五羊城主的事吧。可是,他會不會知道,文侯暗中定下那一條要犧牲他的秘計?我胡亂想著,到了丁御史艙前,道:「丁大人,末將楚休紅求見。」

丁御史在裡面有氣無力地道:「楚將軍,請進。」

門被拉開了,我一眼看見丁御史坐在床上,臉色煞白。我吃了一驚,道:「丁大人,您貴體違和么?」

丁御史道:「今日起來本官便覺得胸悶難受,不礙事。楚將軍,馬上便要到五羊城了,你可曾安排妥當?」

我一躬身道:「末將已吩咐下去,各人都已準備好了。」

丁御史道:「那就好。」他看著艙頂,一時沉默下來。我雖然也算副使,丁御史這座艙和我的座艙不能比,遠遠華麗得多,牆上,還貼著一張山水,不知是哪個名手畫的,雲蒸霞蔚,氣象萬千。

我正看著,丁御史忽道:「楚將軍,此事你有幾分信心?」

我吃了一驚,道:「丁大人指什麼?」

「與何城主商議聯手之事。」他站了起來,踱了兩步,道:「南疆多事,五羊城卻能歷經百餘年風雨而不倒,歷代城主都有過人之處。」

我道:「丁大人所言極是,何城主正是有過人之處,所以他定然知道孰輕孰重。此事有關我們所有人類的命運,何城主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如果對手不是蛇人,恐怕沒人敢相信五羊城主的吧。我暗自想著,丁御史已經覺得此事不會順利,他會不會覺察到文侯的用意?

告辭了丁御史,我也回到艙中準備。馬上要下船了,我要把隨身的東西整理一下。我身邊也沒帶什麼,這次出來,也沒帶長兵器,百辟刀、手弩和流星錘都放在身上,隨身帶的只是一盒手弩的箭。我正翻著,忽然發現床下還有一個木盒。

木盒很精緻,我一時想不起這是哪兒來的,猛然間,我記了起來。這個盒子,是那次和五峰船主一戰時,從海賊船上拿來的。那次上船後我讓人把它放進我艙中,後來卻忘得一乾二淨,要不是今天準備下船,恐怕還會在床下扔一陣子。我拿起來看了看,這盒子上掛著一把小小的鎖,但沒鑰匙。我抽出百辟刀,把刀刃擱在鎖環上,另一手輕輕拍了拍。鎖環並不粗,「咯」一聲,便被切斷了。我把鎖環一扭,掀開了蓋子。

本以為裡面可能是海賊搶來的什麼金珠寶物,沒想到裡面卻只是一件薄薄的短衣。這短衣是皮的,上面還有鱗片的花紋,可能是什麼魚皮,手工很不錯,只相當於厚布的厚度,但做得並不漂亮,也沒什麼裝飾,看來是件內衣。可是內衣用皮製,看來也不太舒服。如果說這是軟甲,那也太薄了點,恐怕沒什麼用。我抖開來比划了一下,倒是和我的身材差不多。

正看著,門上有人敲了敲,我道:「進來。」

進來的是錢文義。他一進來,道:「統制,前鋒營已經準備停當,時刻可以下船。」

我點點頭,道:「好的。坐一會吧,我收拾一下,一塊兒去看看。」我正要把那皮衣收起來,錢文義忽然道:「統制,這是什麼?」

我道:「是件皮衣,我從海賊船上弄來的。」

錢文義道:「是那個方摩雲的船吧?」

我順口道:「是啊。」話剛說完,忽然一呆。那海賊方摩雲甚是勇悍,更難對付的便是身披一件黑色軟甲,那件軟甲刀槍不入,連百辟刀都砍不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我腦海一亮,一把抽出了百辟刀。錢文義嚇了一跳,道:「統制,怎麼了?」

「幫我拿著。」我把那件皮衣遞給他,把百辟刀往上一插。以百辟刀之鋒刃,連鋼製的鎖環都可以一下削斷,這種皮衣本應一刀洞穿,哪知剛刺上,刀尖卻覺受到了一股極柔韌的阻力,竟然刺不進去。

錢文義知道我的百辟刀的鋒利程度,見此情景,也不由「啊」了一聲,道:「這是件軟甲!」

我一陣得意。沒想到,我順手拿來的,竟然是件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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