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是一個現代人。1
生活在一個和平崛起的強國。33
即使相隔半個地球的地區炮火連天，戰爭也離他很遠很遠。6
他沒有親身踏足戰場，所謂戰爭的殘酷，所謂現代武器的可怕，對其最真實最直觀的了解，也不過是網上的文字和視頻。4
堅固的腦袋會被一顆子-彈轟爛，熱鬧喧囂的小鎮會被一發榴彈炮掀得地動山搖，活生生的人會被白磷燃燒彈烤成焦炭，這些他都知道。7
但沒有親眼見到。
他最多也只是在電腦前看到那張攤在駕駛座上的扁平的臉，只是看到視頻中那轟然騰飛的灰色煙塵和一瞬間猛烈擴散的白色衝擊波，只是在圖片里看到扭曲變形的黑色屍骸和一地的毀滅狼藉。6
文字牽動的是思維的想像，視頻和圖片衝擊的是眼睛的感官。
但這一切信息都被鈍化了。
坐在電腦前感慨嘆息只能帶來惻隱。
親眼目睹卻能令人窒息。
戰爭即地獄，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有資格評論它。6
而他現在見到了。
雖然只是一場小小的戰鬥，雖然只是一次成功的偷襲，僅僅是七個敵人，但他確實看到了戰爭，從歌德人口中得知的，精靈與歌德結下血仇的惡戰，那位恪守原則、永遠彬彬有禮的騎士，以毫不留情的姿態斬殺著所有的敵人，並逡巡於戰場之上，將倖存者一一殺死。
沒有惻隱，沒有快意，只有毫不猶豫的斬盡殺絕。
身邊的公主，柔弱、美麗又大方，她看起來就像是那種不諳世事、居住於華美宮殿之中的夢幻般的女孩兒，但目睹這血腥的殺戮，一臉理所當然。4
康德看著這一切。
並且感受到了自己與他們的最大的不同。
這些異界的歌德人，認識了戰爭，接受了戰爭，並且做好了覺悟。
他這才明白了究竟什麼是戰爭。
戰爭就是所有人都習慣了戰爭，從平民到軍人，從乞丐到貴族，連最高貴最有教養的人，也將殘酷的殺戮視作理所當然。
這是習慣了和平與富足的現代人所無法想像的。19
這一瞬間，康德心中升起了一股疏離感。
這不是他想像中的戰鬥。
他所想像的戰鬥，是芙蘭小姐忍著羞怯以美麗的姿態戰鬥著，也許會爆衣，也許會被突然拉下假髮反而嚇到對方一跳……各種各樣的小意外，較為滑稽的戰鬥場面，就像是喜劇動作電影一樣。10
而敵人還是會被一個個打倒在地，最後驚訝地發現這位絕世美女居然是個男人，紛紛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並表示無法接受。5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鮮血飛濺、死亡橫行。11
他怔了片刻，低聲道：「不抓個活口嗎？」
公主搖頭道：「精靈的傲慢超乎想像，他們鄙夷人類，被我們俘虜，簡直是天大的恥辱，恨不得立刻就死，又怎麼會為了活命而向我們吐露情報。」7
「康德，他們與人類不同的……因為壽命很長，所以對生死看得很淡，尋常的威脅無法讓他們就範，因為文化的隔閡，我們不知道他們恐懼的是什麼，所以也無從恫嚇——而酷刑的話，現在我們既無時間，也沒工具。」46
明明是高貴美麗的女子，卻若無其事地說著這樣的話。
這樣啊。
康德慢慢地走上前，躲開地上的血跡，看向倒在地上的精靈屍骸。
被一劍刺穿心臟死的乾淨利落的精靈，被盾牌砸中腦袋失去戰鬥能力後被割喉而死的精靈，被一劍刺穿脖頸的精靈。
還有兩名被燃燒彈焚燒、身上又被砍了十幾刀的精靈，他們那健碩的身軀上遍布灼燒的痕迹，火焰還沒有完全湮滅，傷口被灼得翻卷。
以及後面的兩個被飛劍飛盾殺死的精靈。
猙獰外翻的傷口，痛苦的神色，流淌的鮮血，除了尖尖的耳朵之外，他們的模樣其實跟人類沒有什麼區別，連血都是紅色的。6
康德怔怔地望著這些死去的生靈。
他的臉色變得很差。
以前看小說和電視劇，第一次殺人的人，或者說第一次看到凄慘屍體的人，都會嘔吐，前者是因為腎上腺素分泌過多而產生的反應，後者是由於生理上的應激反應……總之，都會吐的。
而康德臉色變得很差。
因為他……一點都不想吐。30
反而很平靜，身體很平靜。
對歌德人們生出的些許隔閡，對歌德與精靈的戰爭的真實認知，這些想法都源自康德身為現代地球人的那部分的想法。
而他的另一部分，似乎覺得此事不足一提。6
望著這地上的屍體，望著被焚燒的那兩名精靈，他甚至想到了前日與歌德人們爆發的衝突，他召喚斑頭雁倒下汽油，毫不猶豫地扔出打火機，如果不是克利夫蘭扔出了極為精準的飛刀，那麼屍橫遍地的就會是歌德人。
那時候的他，毫不猶豫地就這麼做了。
如果當時殺戮開啟，那麼不僅僅是在場的十幾名歌德人，剩下的所有歌德人大概也會被殺乾淨吧，那幾乎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只是，康德在想。
如果當時選擇殺戮，如果倒在地上的，是與他一樣的人類，被砍殺，被打死，被活活燒死，當他從失控中蘇醒，當他結束殺戮，當他面對滿地的屍體，面對那些被他殘忍殺死的人們，那時的他……會吐嗎？10
康德的臉色很差很差，甚至有些不寒而慄。
他幾乎已經想到了答案。27
「……康德先生？」
騎士的詢問將他從悚然的聯想中喚醒。
他抬起頭來。1
克利夫蘭看到了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擺出了防禦姿態。
很快，兩人同時回過神來，康德急於掩蓋，騎士心中凜然，兩人默契地略過了剛剛的一幕，騎士獻上了手中的戰利品。5
「一次完美的突襲。」
他說道：「即使是我的導師，在超凡之力被壓制的情況下，也無法做得比我更好了……這並非自誇，而是要感激您提供的武器，尤其是這種噴劑，竟然能夠一下子便廢掉兩名精靈海軍陸戰隊的戰鬥力，實在是令人驚嘆。」1
防狼噴劑，警用款式，也是從派出所借來的。13
那種東西已經超出了任何生靈能夠承受的範圍，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精靈箭團軍士，毫無防備地被噴中眼睛，哪怕下意識地閉眼轉頭，也無法抵擋這徹入骨髓、宛如火焚的劇痛，甚至連兵器都握不住。25
再加上劍盾這兩件放在精靈那邊也堪稱逸品的附魔武器，以及歌德年輕一代最為著名的騎士楷模的含怒出手，短時間內解決戰鬥也理所當然。2
畢竟芙蘭小姐一開始就打著滅口的念頭的。
怎麼能允許看過他女裝的精靈活著。7
他此時已經打掃好了戰場，雙手將防狼噴霧與一些戰利品奉上：「他們都是最普通的精靈士兵，身上也沒有什麼太過貴重的東西，但總歸是有些價值的，那五人身上找到了幾件飾品護符。」
「那兩名箭團軍士則要好一點，畢竟是龍牙兵的傳承，劍與弓都是逸品，在大陸能賣高價，指環帶有精確射擊附魔，但比先前借給您的那枚要差很多，攜帶的箭支也值得收集……」2
他言簡意賅地介紹了一番，然後說道：「如果您沒有意見的話，請允許我留下這兩柄闊刃大劍和一柄巨戰長弓，以及一半的箭矢，餘下的一柄長弓和剩下的箭矢，以及所有的附魔飾品都歸您。」
這樣的戰利品分配已經不止厚道二字了。
尤其是康德根本沒有出力的情況下。
康德愣了一下，望著騎士誠懇的眼神，剛剛升起的那種隔閡與疏離散去了不少，對方善意的舉動讓他感覺不錯。3
至少打消了那種抗拒感。
他努力打消心中的紛亂，還想客套幾句，騎士便說道：「請您不要推辭，能夠取得這樣的戰果，全都是您的規劃與籌謀，甚至……」
甚至這身女裝也是您提供的——騎士沒好意思說出口。1
康德定了定神，接過了那柄弓與一大捆箭，然後將所有的飾品收到腰間的挎包里，卻將防狼噴劑留在了騎士的手裡。
迎著對方詫異的目光，康德笑了笑：「不忙著還，還用得上。」3
如果緊張的話，就說些騷話來放鬆一下吧。6
這一年來的特殊技巧與心得。1
「……」
騎士這才回過神來，臉色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