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沒有人後,我從樹上跳了下去。
由於幾個小時一直呆在樹上,感覺身體有些僵硬。我大大伸著懶腰,向著宅邸遺址走去。
宅邸被完全破壞了。屋頂和牆壁化為瓦礫,既沒有不死者的氣息,也沒有生者的氣息。
不,即使萬一沒有被破壞,也不能一直呆在這裡。
沒時間沉浸在勝利的餘韻里。
這裡是死靈魔術師的據點。終末騎士們雖然暫時撤退了,不過一旦明天回覆體力,就會來做宅邸的善後處理。在故事中,死靈魔術師的基地經常被放火燒掉。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我是「屍鬼」。我毫不奢侈,由於無論怎樣的生活都比生前要好,我有自信只要有生肉就能活下去。我與一般的不死者不同,不打算襲擊他人。但是,還是有必要避人耳目地活下去。
唯一下定了的決心就是馬上穿過這片森林。
終末騎士們沒有寬恕這個概念。萬一被他們發現,就難逃一死。
——但是,在逃亡之前我還有個約定必須要履行。
露的屍體埋在了原走廊所在的瓦礫之下。
屍體奇蹟般地沒有大的損傷。死因大概是刺入胸膛的,凈化黑暗的銀箭。
我幫她擦掉嘴唇上的血液。那張臉十分平靜,看上去就像在睡覺。
她生前,到底有沒有做出過這麼安穩的表情呢。至少她對我做出的只有像是發怒,或者膽怯的表情。
從屍體中散發出勾起食慾的芳香。
對於屍鬼來說,人的屍體是佳肴。
但是,我並不打算吃。我沒吃過人。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會遵守約定的男人。不用擔心。」
我握住銀制的箭矢。手中冒出白煙,變成不死者之後一直沒有感覺過的尖銳疼痛襲來,但我毫不在意用盡全力將其拔出,然後抱起露的屍體。
露的身體原本就很小,她的屍體很輕。我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失去了什麼作為人的東西,還是因為我的臂力很強。
她的靈魂,一定已經不在這裡了。
露有著死亡的命運。
她自己也有預感,就算沒死在這裡,一定也會在什麼別的地方輕易死去。
她沒有活著的精神,卻也沒有自己去死的勇氣。
她未免也太過弱小。所以,我明白她想要的東西。
聽到我的提案,露流下了眼淚。她把猜中了自己這個弱者隱藏願望的我稱為怪物。
她有過機會。我也提出過救出她的提案,也許還有能幫助她的方法。實際上,支配者一直到最後的瞬間都把露放在手邊,所以無可奈何。但是,在我提議把露送到鎮上時,露也有點頭的選項。
但是,她沒有那種程度的強大。
啊,明明死過一回的我,都渴望著生命從墳墓中回歸,而活著的她卻失去了那勇氣,世事真是不盡如人意。
我向失去生命,不知為何擺出放心表情沉睡的露搭話。
「按照約定——我會給你建個墳墓。順便祈禱你睡得安穩。和我定下契約不會吃虧對吧?」
但是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去找適合做墓地的地方。
從宅邸的圍牆裡出來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不過也沒有約定場所,應該沒關係。
露也應該知道我不是會在意墳墓的性格。我雖然理解她作為弱者的心情,但絕不是產生了同感。
圍牆之外的地方。我姑且選擇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地方,開始挖掘墓穴。
幸好露的身體很小。我使用宅邸殘骸的木片挖出可以充分放下身體洞穴,把露的屍體放入其中。
我把在附近生長的花兒,放在她的胸口。十分對不起,沒有時間給你火葬。
不過,邪惡的死靈魔術師已經不在了,應該不用擔心變成不死者。
「不好意思啊。我不太清楚埋葬的方法……雖然有被埋葬過,但是也不記得了。啊,把這個摘掉吧。」
我用力扯下露脖子上戴著的奴隸證明。拘束露人生的魔法項圈可能是因為佩戴著已經死亡,輕易就被取下了。
戴著項圈的地方留下了白色的痕迹。這下露的靈魂也得到了自由吧。
我找著借口,小心翼翼地給露的身體蓋上泥土。
沒有墓碑,沒有舉行正式的葬禮,祈禱的也只有一名不死者。
我覺得這是悲慘的結局。不過這種簡單的埋葬也比被支配者變成不死者,死後也被強制勞動要好得多。
我把手腳和身體埋上,最後只剩下臉部。
我猶豫了最後該怎麼致辭,結果還是和往常一樣搭話。
「露是比支配者更幸福的人哦。因為我給你立墓了。不過,我覺得支配者是自作自受……」
用泥土把臉部埋好,拍結實。我站了起來,但是發現只有這些就有點寂寞了。
最重要的,萬一我未來突然想要來掃墓,這種情況也不知道埋在哪裡。雖然應該儘早離開這個地方,但是這樣的話死去的露說不定會發怒:這種東西根本不是墓!都做到這種地步了,還要被說違反了約定那也太慘了。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想起有件好東西,回到了宅邸的遺址。
那是銀箭。我忍受著疼痛把剛才拔出的銀箭拿了過來,刺進了埋葬露的地方。
據說銀能辟邪。這不是十字架,不過如果弄成十字架,我有可能會因為變異為吸血鬼追加十字架的弱點而變得不能來掃墓。
順便,我從宅邸的殘骸帶來了相對乾淨的大石塊,用爪子在上面刻上露的名字。
「……只有名字還是有點寂寞啊。」
還有空間。但是我不知道露的姓氏。沒辦法只好刻上我生前的姓氏。比起卡門要來得好吧。
我也很懷疑露的名字是寫對了還是寫錯了,這點還請諒解。
我對自己的工作感到滿意,最後雙手合十祈禱。
她一定是第一個得到不死者祈禱的死者。
還請——讓露能安然入睡。
「你在……做什麼?」
「嗯!?」
這是絕對不能聽到的聲音。
我中斷祈禱,慢慢站起來。手指發抖。喉嚨產生彷彿被小刀刺到的錯覺。我不是為了露而是為了自己向著神祈禱,轉過頭。
本應和同伴們在剛才一起離去的森麗站在那裡,用伶俐的瞳孔看著我。
完全在預想之外。
我可以察覺到正之能量。但是,這不意味著能完美察覺到極其微量的正之能量。
就像不側耳傾聽就聽不見微小的聲音,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別的東西身上也會漏過那氣息。
怎能想到明明已經倒下過一次的森麗,還沒過半天就回來了呢。
疏忽大意了。我曾想著就算要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也會有一晚的時延。
她用那深邃的紫色瞳孔看著我。她的容貌中沒有浮現出任何的感情,如果我的心臟還在跳動,很可能會因為太過恐怖而停止跳動。
「你——」
我在那一瞬間進行了深思熟慮。
首先要確認森麗是否有同伴。
森麗所帶來的四名終末騎士……好像不在。這是好消息。
其次,確認敵我的力量差距。
森麗由於和支配者的戰鬥而變得疲憊不堪。但是,隱藏在她身體里的正面能量,和離開這裡之前看到的相比已經回覆了不少。雖說離完全回覆還差得遠,祝福明明是有限的……她是真正的——怪物。
她雖然樣子有點臟,但是沒有受到重傷。原本從與支配者的戰鬥顯現出來的韌性中可以看出,森麗即使瀕臨死亡也會在戰鬥中覺醒。在故事中,死靈魔術師的命運就是以這樣的發展敗北。
最後,我想像對方對我的認識。
我在鎮上和露在一起的情況已經被看見了。露(十有八九)是被終末騎士殺害的,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會認為和露在一起的我也是敵人。
森麗一直凝視著我。但是,我發現她在極其短暫的一瞬間,將視線瞥向了在天空中閃耀的太陽。只有低級的不死者能在陽光下活動。我看起來沒有受到陽光的影響,而且沒有依照本能襲擊過去。因此她猶豫不決,無法判斷我究竟是不是不死者。
我隱藏著負面能量,乍一看不像是不死者——大概吧,本來的話。
我握緊了因為觸碰銀箭而燒焦,仍訴苦著尖銳疼痛的右手。
被祝福的銀箭是對屍鬼也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