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夕陽西沉之前,美紀一直抱著自己的雙腿不停哭泣。
這天完全無風。涓涓河水被晚霞染成淡紅色。架於河堤上的棧橋為了因應即將到來的黑夜,逐漸點燈散發著微微的光芒。
在燈光的照明下,從中浮現出美紀那嬌小的身影。
少女穿著黑色的連身裙取代喪服,旁邊則站著一位同樣身穿黑色衣物的少年。
不知這是優斗第幾次拚命思索適合的話語,最後笨拙地擠出這句話來。
「……美紀,差不多該回家了,伯父會擔心你的。」
要是入夜後發現美紀還沒回家,正晴應該會很擔心。畢竟他們從今以後必須兩人相依為命,所以美紀不能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美紀還是沒有站起身來,她眼眶濕潤地注視著那片遼闊的河面。回憶著自己穿上那套蔚藍色的連身裙,和雙親一起走在河堤對岸的時光。
倘若自己現在並非一身全黑的打扮,而是那套充滿朝氣的連身裙——
或許此刻的心情就會不太一樣。至少在入夜之前,應該會牽著優斗的手踏上歸途。
不過,美紀只覺得非常悲傷。在失去母親之後,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簡直就像是失去了身邊一切重要的事物。視野被淚水所填滿,讓人什麼都看不見,甚至無法站起身來。
美紀再次將臉貼在膝蓋上。優斗見狀後說:
「那個……雖然我不清楚你現在的感受,可是你仍保有許多重要的事物喔。」
優斗的語氣聽起來是那麼地溫柔。
面對這位比自己更早失去母親的兒時玩伴,儘管美紀的心已經麻木,但她還是仔細聆聽對方所說的話語。
「你還有伯父跟寬子,以及——」
優斗忽然一陣語塞。
他陷入沉默一小段時間後,才再次張口說:
「……你的夢想不是嗎?」
隨之補上的這句話,裡面有一個不太熟悉的單字,令美紀稍稍抬起頭。
「我的……夢想?」
「沒錯。」
優斗探頭窺視美紀那張被淚水染濕的臉龐。
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之下,美紀因為背光無法看清優斗的表情。優斗把手裡的素描簿遞給美紀。看著那被翻皺的封面,美紀慢慢地伸手接下。
「你很喜歡衣服對吧。」
這句話是如此地粗魯,卻能直達他人的心底深處。
美紀抬頭直視著優斗。
忽然間,優斗彷彿被亮光刺得眯起雙眼。
「我會——」
落日慢慢沉入地平線,河面漸漸被染成清澄的藍色。
美紀用她那濕潤的眼眸,看著這片色彩隨著時間改變的天空和自己的兒時玩伴。
佇立於晚霞之下的優斗,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不過兩人此刻是身處在相同的地方,確實共享著同樣的感受。
※
輪廓朦朧的月亮,高掛在漆黑的夜空中。
美紀原先是聽著寬子微弱的哽咽聲,就這麼靜靜地仰望天際,結果被突如其來的來電鈴聲給嚇得慌了手腳,於是急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螢幕上顯示的來電者是康太。美紀一接起電話,康太便氣喘吁吁說:
『美紀,大、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是怎麼了嗎?」
『我一個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問你發生了什麼事——」
『優斗正打算去做很糟糕的事情。』
「啥?」
很糟糕的事情又是什麼?
直樹與寬子聽見美紀的聲音後,都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寬子輕輕推開直樹的手臂,走到美紀的身旁。
「發生什麼事了?是誰打來的?」
「是康太。他說優鬥打算去做很糟糕的事情,但我聽得一頭霧水。」
『——他為了美紀你,決定去幫忙籌錢!』
「咦……?」
面對這意想不到的答案,美紀錯愕得不禁發出驚呼。
等她回神時,已經再次狂奔在夜幕低垂的街道上。
※
小時候的優斗雖然看起來很冷漠,但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少年。
至少他對美紀總是非常溫柔。
或許是因為優斗在很小的時候就面臨父母離異,所以他總會掩飾自己纖細的一面……比起跟許多朋友玩在一起,他反而經常陪在美紀的身旁。就連美紀失去母親當時,他也很有耐心地陪著不停在河堤邊哭泣的美紀,甚至長達好幾個小時。
優斗從以前就是這樣,儘管他沒有多說什麼,卻一直想幫助美紀。
——這就是生性如此笨拙的他,拼盡全力所展現出來的溫柔。
「就是這裡嗎?」
入夜後的二手車行已經熄燈,現場是一片寂靜。
不過車行深處似乎還有人在,美紀望著後側那間隱約發出亮光的修車廠。
站在身旁的康太點頭肯定。
「我相信優斗就在這裡。其實他之前有問過我,大學學費一般需要多少錢……」
「不會吧,那小子居然……」
「啊,直樹,難道你會怕嗎?」
直樹發現寬子正在探頭窺視自己後,連忙搖頭否認。
「才沒有咧,我可是十分期待能碰上這種事喔。」
並排站在修車廠前的四個人,紛紛仰頭看著上方的看板。
根據康太和直樹的解釋,這個地方的員工看起來就跟流氓沒兩樣。直樹會膽怯也是無可厚非。
美紀率先邁出腳步,寬子就跟在她的身旁。
康太則是尾隨在後。起先還在仰望看板的直樹,這才連忙追了上去。
「喂,別丟下我啦。」
昏暗的修車廠里寂靜無聲。即使四人在入口處大吵大鬧,感覺上也不會有人走出來,彷彿所有事情都已經宣告結束。
美紀走進鐵門敞開的修車廠里。
一行人朝著光亮處前進——發現有一名男子站在那裡。此時低頭坐在輪胎上的這名男子,將目光移向腳步聲的來源處。
「……你們是誰?」
「請問你是優斗的前輩嗎?」
對於這個問題,男子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美紀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君島就像一名受挫的少年般撇開目光。眼看君島沒有回答,美紀再度發問說:
「請問你知道優斗去哪了嗎?」
君島之所以聽見這個問題仍不發一語,美紀相信他是默認了。
難道情況嚴重到令人難以啟齒嗎?美紀總覺得背脊竄起一陣惡寒。
站在旁邊的康太,壓低嗓音提問:
「我知道就是你介紹工作給優斗的。」
康太曾說過,優斗很可能是為了從事某種危險的工作才跑來這間修車廠。
君島逐一看著他們四人。
他有如身心俱疲般,眼神陰鬱。一小段時間後,他以讓人猜不出心思的口吻說:
「如果你們想找優斗,他已先一步離開這裡了……為了去完成工作。」
「咦?」
眾人聽見後大驚失色。美紀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最後一次見面時,自己究竟對優斗說了什麼?就算美紀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簡直跟失蹤的父親如出一轍。原以為會永遠陪伴在身旁的那個人,就這麼突然消失無蹤。這情況和美紀當年痛失母親時幾乎一模一樣。
美紀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
——就在這時,康太代替美紀做出反應。
康太伸手抓住君島的肩膀,開始用力搖晃。
「你說的工作是什麼?內容是真的很不妙嗎?」
「康太?你、你冷靜點!」
直樹連忙上前阻止。
抓住君島肩膀的康太,態度激動到判若兩人。當直樹拉住康太的身體時,發出咂嘴聲的君島也剛好站了起來。
導致康太一時失去平衡,隨著直樹跌坐在地。
雖然兩人摔倒後發齣劇烈的碰撞聲,不過緊接而來的是毫無一絲聲響的寂靜。心亂如麻的情緒令人不知該如何開口,導致大家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這時——只剩下康太的低語聲,回蕩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我只是想要幫幫他而已。」
音量細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