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美紀離開住處,朝著市區飛奔疾走。

儘管手邊的線索不多,但能肯定父親並沒有逃走,絕對還在高崎的某處。

不過——目前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優先處理。

美紀邊跑邊拿出手機,從通話履歷里點選「寬子」。

首先就是向寬子道歉。

因為剛才被寬子一語道破心事,最終不小心出言傷了對方。明明承蒙對方幫助最多的人就是自己,結果自己卻反過來指責寬子的善良。

所以,美紀決定這次要好好面對寬子。

話筒里傳來的鈴聲不停響著,可是無論經過多久,寬子都沒有接聽電話。美紀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加快腳步往前跑。

寬子究竟跑去哪裡了?是回家?還是前往她母親經營的小酒館?或是——

如此心想的美紀在來到省道上時,因為忽然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而停下腳步。

「美紀!這邊這邊!」

「……直樹。」

揮著手跑過來的只有直樹一人。美紀轉頭向四周張望。

「寬子呢?你剛才不是去追她嗎?」

「我在途中追丟人。由於打電話去伯母開的小酒館和她家都找不到人,我還以為她又回到你家,目前正準備趕過去。」

「我這一路上都沒遇見她。」

如果寬子是沿途折返,照理來說兩人會在半路上碰見才對。

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寬子究竟去哪裡了?臉色隨著時間越漸蒼白的美紀,因為突然有一隻手在面前揮了幾下,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直樹神情無奈地窺視著美紀的臉龐。

「喂~你振作點啊,話說你有頭緒的話,就趕快告訴我。寬子好歹是你的朋友吧。」

「這麼說……是沒錯啦。」

但假如當真是朋友的話,在寬子大受打擊的當下,自己就應該更有耐心地陪伴在她身旁才對。就算只是聽對方訴苦也好。

——越是深入思考這件事,就越是感到自我厭惡。

直樹見美紀不發一語,忍不住皺眉說:

「你們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會吵架啊?」

「……跟直樹你無關,畢竟這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

就算撕破自己的嘴巴,美紀也不能坦白交代寬子的男友其實是已婚人士。

更何況直樹當初是「基於好玩」,才決定幫忙美紀尋找父親的下落。

不過跑遍各個地方,到頭來一點好玩的事情都沒有。對直樹而言,應當沒有必要繼續趟這個渾水。

直樹在聽見美紀這番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發言後,臉上瞬間失去表情。

這反應就跟他得知禮奈有男友當時一樣。

美紀見到此情況,立刻感到十分後悔。

「抱、抱歉,直樹……」

自己的這種行為,就跟面對寬子或優斗當時一樣,純粹是在遷怒他人。

當美紀手足無措地尋找適合的話語時,耳邊傳來直樹重重的嘆息聲。直樹將雙手枕在後腦勺上,仰望著尚且明亮的夜空說:

「美紀,我其實能理解你為何會這麼說,誰叫我這個人腦袋不靈光,我也明白自己一無是處,所以才希望生活至少要有趣點。」

「……直樹。」

「但是啊,美紀……我好歹也是會擔心別人喔。」

直樹說出這句話時,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平常那種開玩笑的感覺,而是發自內心。

面對神情顯得有些惱怒又莫名尷尬的直樹,美紀感到意外地瞪大眼睛。

——美紀知道直樹有著做事果斷的一面。

也懷疑平日總會以自我解嘲來炒熱班上氣氛的直樹,其實是個自尊心很高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展現出那種果決的態度去面對禮奈。

而且美紀相信,直樹並非只是一個不講情面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跑遍城鎮各處去尋找寬子。同時美紀也突然想起,是直樹聯絡班上所有的男同學,幫忙打聽關於父親的下落。

「……對不起。」

「無所謂啦,誰叫我實際上就是真的喜歡到處找樂子。」

「沒那回事,我知道你是個可靠的人。」

至少直樹沒有因為美紀做出那些愚蠢的行為而棄她於不顧。美紀不覺得直樹是腦袋不靈光的人,更不認為他是一無是處的人。

直樹聽見美紀這短短的一句話之後,不禁輕笑出聲。

「比起我,現在更重要的是寬子才對。假如你毫無頭緒的話,我們就只能展開地毯式搜索了。」

「你說地毯式搜索——」

美紀說到一半止住了話語。

——關於寬子的下落,其實還有一處地點。

真要說來,那裡是寬子最有可能前往的地方。

「對了……寬子打工的咖啡廳。」

在起爭執當時,美紀曾說過「你早該跟男朋友說清楚了」。

寬子在那之後不發一語……最終只拋下一句「我懂了」。

倘若這是針對美紀那席話做出的回應,寬子很可能是去找男友攤牌了。

「可是……」

這麼做所得到的結果,無疑會讓寬子把自己傷得更深。

直樹沒注意到美紀懊惱地咬緊下唇,隨即點頭回答說:

「啊~就是那間咖啡廳吧。我知道在哪裡。」

「咦、等……」

直樹立刻拔腿飛奔,美紀見狀也連忙追上去。

這是美紀今日第二次前往那間位在郊區的咖啡廳。

不禁讓美紀再次體認到高崎佔地遼闊。對於平日只往來於學校和住處之間,最多只會前往車站大樓周邊的美紀而言,比起還會賽跑前往觀音像的小時候,現在的自己根本活在更為狹隘的世界裡。

美紀之所以會覺得高崎是個狹窄的地方,全都是自己造成的。畢竟她就連總是陪伴在身邊的朋友有何煩惱,也是渾然不覺。

美紀注視著直樹那不停往前跑的背影。身處在班上同學中心處的他,平常總是以詼諧的舉動為大家帶來歡笑。不過對於「扮演丑角來融入班上」的直樹,就連美紀都遲遲沒能看出他真正的一面。

直樹頭也不回地出聲關切說:

「美紀,你還跟得上嗎?」

「還……可以。」

直樹在聽見美紀有些喘不過氣的回應之後,便稍微放慢速度。

但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終於,兩人抵達咖啡廳的門口。

那間小小的白色咖啡廳,直到現在還是燈火通明。

抵達店門前的美紀,將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息。直樹沒有理會美紀,不加思索地將手伸向門把。

「啊,先等——」

美紀尚未向直樹解釋來龍去脈,若是寬子在裡面跟對方理論,情況將會非常不妙。

就在美紀焦急地上前一步之際,從門縫間——傳來了寬子的聲音。

「我是來拿回自己的物品。」

聽著這生硬的嗓音,不難想像寬子此刻是神情冷漠。

美紀倒吸一口氣,接著挪動自己疲倦的雙腳往前走,站在位於門口的直樹身後,偷偷觀察裡面的情況。

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男友與他的妻子坐在店內深處的位子上,寬子則站在兩人面前。

妻子挺著大肚子從座位上起身。

「啊,你是剛才那位,在這裡打工的女孩子吧。」

相較於笑臉盈盈的妻子,店長的表情十分僵硬。桌上攤著一本兒童用品的型錄,想來兩人剛才是看著型錄在閑話家常。除此之外還有寫著各種名字的紙張,以及嬰兒產品的試用品。裡面那張椅子上放著剛買來的玩具……現場只洋溢著無盡的幸福。

恐怕寬子就是在追求同樣的幸福,不過這個幸福將她排除在外,甚至是給她帶來傷害的產物。

——美紀一想到這裡,就有怒火從心底深處不斷湧現。

直樹對著不自覺握緊雙拳的美紀小聲提問:

「……這是什麼情況?總覺得氣氛不太妙耶。」

「確實是可能不太妙……」

不過,寬子是自己決定要來到這裡。

——如果可以的話,美紀好想衝上前去朝著那對夫妻破口大罵。

把一切真相都抖出來,大肆譴責成人世界的虛偽。

但這是寬子才有資格做的事情,美紀咬牙把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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