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堤邊的運動場上,颳起一陣乾爽的春風。
對岸依稀傳來國中生們正在慢跑的口號聲。手持鐵耙正在整土的優斗,因為飛砂的關係而揉著眼睛。
另一名穿著球衣的男性也在附近整地,他在察覺優斗的異狀後,上前關切說:
「你還好吧?不好意思喔,還麻煩你來幫忙。」
「啊,不會……」
優斗經常和比自己年長的君島聊天,但是當他面對眼前這位年紀和自家父親差不多的男性時,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過——優斗現在也沒有自信能與君島好好交談。
前往君島所在公司時看見的光景,以及他介紹的「特殊工作」,其內容對優斗而言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這件事實在無法找父親商量,更別提美紀和另外三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實在不想得知這件事。
雖然君島表示「我等你聯絡」,可是優斗完全不知到時該如何答覆,而且一想到這件事就令他心情沉重。
眼下最重要的是美紀的問題。優斗想起這個目的後,重新抬起頭來。
「請問各位有看見正晴先生嗎?」
正晴是這支業餘棒球隊的其中一員,周末經常會來這裡練球。優斗也多次在這裡看見正晴的身影。
可是得到的答案卻不如預期,男子搖搖頭說:
「正晴先生最近突然都沒來參加練習,而且也聯絡不上他,挺讓人擔心的。因為隊上有資格拿全勤獎的人,也就只有正晴先生了。」
「咦……?這是真的嗎?」
優斗還是首次耳聞此事。男子用鐵耙的末端撐著下巴說:
「啊,記得前陣子聽人提起,他在路上偶遇正晴先生。因為正晴先生的臉色相當凝重,所以他稍微關心一下,但換來的答案只有『安啦,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
「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又是要解決什麼事啊?」
「不清楚耶,可能是欠債吧?正晴先生最近好像在抽煙與喝酒這方面都挺節制的。」
「欠債……嗎……」
面對這個不平靜的字眼,優斗臉色一沉。倘若此事當真,就算找到正晴,他也可能沒有能力繳清學費,還是他當真有「會自己想辦法解決」的根據?
邊整土邊煩惱的優斗,忽然注意到有兩個人站在河堤上向他招手。在那裡蹦蹦跳跳大動作揮手的人,就是負責前往酒吧打聽消息的直樹和康太。
優斗加快腳步整理好自己負責的範圍,將鐵耙交還給男子。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該走了!」
「喔,謝謝你啊。」
為了避免在整土完畢的球場上留下腳印,優斗沿著外圈登上河堤,開口向兩人詢問說:
「你們那邊有消息嗎?」
「完全沒有,就只打聽到伯父都點便宜的酒在店裡打發時間,還有老是跟人聊起女兒的事情而已。」
「啊,另外還聽說市內最近頻頻發生汽車失竊。」
「這件事應該跟伯父扯不上關係吧?優斗你那邊如何啊?」
被人這麼一問,優斗暫時陷入沉默。
關於欠債一事,或許先瞞著兩人會比較好,畢竟此事還不確定。優斗拿捏適合透露的程度回答說:
「就只聽說伯父最近忽然沒來參加練習,大家都不知道他目前人在哪裡。」
「唉~意思是全部杠龜啰。」
「優斗你家呢?搞不好你爸知道些什麼喔?」
直樹聽見康太的提議後,捶了一下掌心附和說:
「對耶,記得你家是開修車廠的。畢竟四處不見美紀家的車,有可能是送去修理吧?」
「……嗯。」
優斗昨天跟父親翻臉後,兩人就沒再照過面。老實說現在回家,會令他感到有些尷尬。假如可以的話,他希望站在修車廠外頭確認一下就好。一想到這裡,優斗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氣。
——高崎是個河川特別多的城鎮。
流經市內的烏川不僅河床遼闊,河川本身又有平緩的曲度。走在河堤上的優斗不停東張西望,卻又不清楚自己在尋找什麼。最終看著綿延在城鎮外圍的山脈,以及飄過山頭的白雲。
——自己恐怕會在這個城鎮里度過一生。
優斗從小就一直如此認為。正因在成長路上總是看著父親滿身機油修車的背影,以及選擇離家而去的母親,才會讓他產生這種想法。優斗對這個城鎮並無不滿,也沒有夢想著哪天能夠離開此處。
不過……優斗對於自己「一無所有」感到不安。
優斗並非為了實現什麼目標才決定在高崎生活下去,純粹是茫然地佇足在原地。不是他沒有選擇離開這裡,單純是自己被拋在這片土地上。就像母親背對他,決心離去的那天一樣。
「——媽媽。」
「唔……」
耳邊傳來的這句話,將優斗嚇得瞬間回神。
優鬥起先以為是自己下意識地把心思脫口而出,但他隨即明白並不是這樣。能看見一旁的康太,此刻是臉色發青。
順著康太的視線望去,看見一位中年婦女神色兇狠地站在那裡。
手裡拿著購物袋的該名女性,快步逼近至康太的面前。
「康太,你整晚不回家是跑哪去了?我打的電話也不接!」
反觀康太,則是用力地咬緊下唇。
看著自家兒子低頭不語,河合太太氣憤地豎起柳眉。
「重點是你根本沒做好搬家前的準備!到現在還給我在這邊閑晃,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在鄰居眼中有多丟臉嗎?」
面對這一連串的指責,康太的臉上瞬間失去所有情感。即便不知緣由,優斗也能立刻明白這是他「不想被外人接觸的心事」。
但是唯獨河合太太沒看齣兒子的異狀,大大地嘆口氣。
「即使你想讀東大,現在也已經——」
「媽、媽媽!」
康太一鼓作氣地大吼出聲。
音量之大,嚇得優斗和直樹都睜大雙眼。正在散步的老人,也吃驚地扭頭看過來。康太露出充滿陰鬱情緒的眼神,直視自己的母親說:
「……你現在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啥?你在胡說什麼呀?」
康太換來的回應,就只是無法得到對方理解的怒意。對於母親那毫不客氣的目光,康太將雙拳握緊到全身顫抖。
康太此刻的模樣,讓人完全無法與他靜靜待在教室里的身影聯想在一起。
即便小學時被同學嘲笑是「書獃子」,康太也沒有將心中的怒火表露得如此明顯,就只是露出一張既困惑又傷腦筋的表情。面對康太這種不習慣動怒、近乎自殘般的模樣,優斗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眼下還是先幫忙勸阻會比較好。
可是又該怎麼阻止?優斗無法理解康太對「母親」所說的那番話,在腦中冒出上述疑問。
這時,一股輕浮的嗓音介入這對母子之間。
「不好意思喔,伯母,是我們有事請康太同學幫忙。」
「咦?你是……?」
「我是康太的同班同學,名叫關谷直樹。」
面對一臉燦笑自我介紹的直樹,河合太太顯得相當困惑。直樹搶在對方開口之前繼續說:
「康太真的是很令人欽佩。其實我們剛好在找人,他為了幫助朋友,不惜貢獻自己的聰明才智,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哎呀,是、是這樣嗎……?」
一聽到自家兒子被人大力吹捧,河合太太露出一副頗為得意的樣子。直樹陪笑地低下頭去。
「所以康太得晚點才能夠回去,不好意思喔。啊,晚點我會幫他一起打包行李。到時我也會搬去東京念書,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對吧?康太。」
直樹在說話的同時,拍了拍康太的背。河合太太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接著她壓下心中的疑惑,發出一聲嘆息。
「既然是跟朋友在一起倒也無妨……你可要記得別給人家添麻煩喔。畢竟你即將成為大學生了。」
語畢,河合太太重新拿好手中的購物袋。
目送河合太太離去之後,優斗重新望向直樹。
「你真有一套耶。」
「咦?這很正常吧。」
即便直樹說得一派輕鬆,但優斗明白自己絕對無法像這樣讓整件事和平落幕。優斗十分佩服直樹的機敏——接著他想起康太的事情,在發現康太佇立於一旁之後,優太探頭看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