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覺得許多事物都距離自己十分遙遠,卻又堅信終有一天能伸手觸及所有一切。
從小學教室可一覽無遺的那片操場上,在這段午休期間,能看見許多孩童來回奔跑於其中。
天空灑下璀璨的陽光,遠方儘是綠油油的綿延山巒。
同時,能看見一尊純白色的巨大觀音像聳立於其中。被一腳踹向空中的足球,在陽光之下反射著相同的光彩。
「唔……」
由於陽光太過刺眼,從窗戶看著操場的美紀,忍不住用手遮在臉上。一不小心,她手中的素描簿直接落至地面。
坐在隔壁的男同學幫忙撿起素描簿。
「來,小心別再弄掉啰。」
「謝謝你,優斗。」
身材在班上最為高大的優斗,是美紀的兒時玩伴。
美紀笑盈盈地收下素描簿,然後快速翻動紙頁。頁面上畫有許多穿著不同服裝的女孩子。
優斗用手撐著臉頰,抬頭看向美紀說:
「你這是第幾本了?」
「應該是第五本吧……」
「那你有畫得比較好了嗎?記得你之前畫的人物,每個都像是骨折了一樣。」
「又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想要畫人物呀……」
美紀想繪製的是——人物身上所穿的衣服。
她想繪製出讓人穿上就會心情為之一振、造型出眾的服裝。
身為兒時玩伴的優斗非常清楚,美紀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裁製自己所設計的衣服。兩人在就讀小學前,常一起在河邊玩耍。他們有時會在河堤上嬉戲,有時是美紀會拿起素描簿動手畫畫,而優斗則靜靜地待在一旁欣賞。
美紀把珍視的素描簿抱在懷裡,向優斗提問說:
「你不去踢足球嗎?大家都說只要有你加入,就一定會獲勝喔。」
「不用啦,反正我跟他們又沒那麼熟。」
優斗之所以回答得這麼冷漠,大概是因為他已經得知,其他男生在道聽塗說關於他母親的傳聞。
美紀輕笑一聲,將身體靠在優斗的桌子邊。
午休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沒去外頭嬉戲的同學只有寥寥數人。分別是窩在教室一角獨自認真念書的好學生康太、滿腹牢騷整理著收好的回家作業的調皮鬼直樹,另外就是幾名女生群聚在教室一隅開心地閑聊著。
從走廊進入教室的其中一名女同學,從那群女生旁邊經過後,朝美紀等人的方向走過來。這位女同學名叫寬子,也是兩人的兒時玩伴,她的臉上掛著平日那張開朗的笑容。
「你們兩人在做什麼呢?」
被人這麼一問,兩人才想起自己是無所事事。他們反射性地彼此對看一眼,接著異口同聲地回答說:
「也沒在幹嘛,就只是在發獃。」
「我是在觀察操場上其他人穿的衣服。」
「什麼?你不是在觀察人,而是衣服嗎?」
面對忍不住笑出來的寬子,美紀也跟著開口歡笑。而優斗則是露出無奈的神情,其他同學因為兩人的笑聲而轉過頭來。站在講台上的直樹,將成堆的回家作業隨手一放,出聲提問說:
「怎麼怎麼?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嗎?」
「沒有啦,直樹你快把回家作業搬去給老師。」
「看你們這樣總是會令人好奇嘛。看吧,康太也一樣很在意!」
「我才沒有咧……在意的人就只有直樹你吧。」
瞧見康太一臉困擾地從筆記抬頭望了過來,美紀再度開懷大笑。
鐘聲響起,同學們接連回到教室里。
眼前的光景就恍若那熱鬧喧囂、卻又一成不變的每一天。位於這個城鎮里的小小世界。
但是……這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完全不會讓人感到無趣。
——如今又變成怎樣了呢?
美紀抬起頭來。
眼前的教室已經和當時相去甚遠。
最後一場班會結束後的教室內,彷彿仍殘留著歡慶畢業當時的餘韻。
有一半的學生都離開教室了。有的人在外頭拍照,有的人則是頭也不回地返家。
美紀回頭望向身後的座位。原本是優斗坐在那裡的位子,曾幾何時已是空無一人。
名為優斗的這位兒時玩伴,儘管從以前就很懂得照顧人,卻又有著不願和其他同學太過熟識的另一面。直到國中畢業以前,兩人都有如一般朋友那樣正常相處,但在就讀高中後,他們就幾乎沒有再交談過了。
自小學起交情依舊沒變的朋友,現在就只剩下一個人。
「美紀~你也快來簽名留言!」
「寬子。」
態度開朗地跑來座位邊的那個人,就是兒時玩伴之一的寬子。
寬子翻開她手中的畢業紀念冊遞了過來,上面有色彩繽紛的字跡所組成的各種留言。
「好哇,來。」
美紀收下簽字筆與畢業紀念冊。寬子露出和童年時相同的笑容,一屁股坐在隔壁座位上。
「美紀你前陣子幫我修改的衣服,我男友看了很滿意喔,謝謝你!」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寬子所說的,是美紀日前將袖口改小的那套服裝。因為美紀覺得這麼做會更好看而動手修改,最終似乎獲得好評。寬子甜美一笑說:
「對了,下次我把我男友介紹給你認識。我也想讓他見見你。」
「是可以啦,但這樣不會打擾到你們嗎?你男朋友不會排斥吧?」
「完全不會,他反倒還歡呼說:『有女高中生耶!』」
「這種反應也頗讓人無言的喔……」
關於寬子的男朋友,記得是在她打工的咖啡廳里擔任店長,而且頗有年紀。面對一臉無奈的美紀,寬子笑說:
「騙你的騙你的,我是開玩笑的。來,還要寫留言喔。」
「你也真是的……」
美紀拿起筆,在頁面的空白處寫下「恭喜畢業,這三年來謝謝你」這句話。裡頭之所以會出現「祝你跟男友過得幸福」這類留言,恐怕是因為寬子剛才在分享自我抱負時所說的那席話。
——我要在這個鎮上結婚,並且獲得幸福。
這對美紀而言,是個難以理解的夢想。在從小生長的城鎮里,就這麼終老一生的生活方式。像這樣的未來,對她來說只有無盡的憂鬱。
簡直就像是這輩子都被關在牢里度過。看著堅信這是一種幸福生活的兒時玩伴,美紀總有一股難以接受的不對勁感。
見到美紀忽然停筆,寬子以略顯含蓄的態度提問說:
「對了,你是考上東京的學校對吧?」
「啊、嗯。」
關於美紀要去就讀東京某間職業學校一事,直到今天以前她未曾跟任何人提過。
原因是她懶得面對說出去之後的各種閑言閑語,也認為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沒有任何意義。
畢竟班上女生跟美紀的價值觀實在是落差太大。無論是這個平凡小鎮帶給她的窒息感,或是她想早日離開這裡的渴望,其他女生恐怕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或許至少應該告知寬子一聲,說自己決定前往東京念書。好歹她是自己的老朋友,就算寬子抱怨說「你太見外了吧」,美紀也無法反駁。
可是,美紀之所以沒有這麼做——
「美紀~你也要在我的畢業紀念冊留言啦。」
「啊、我也要~」
態度親切地走過來的兩位女生,是與美紀交情較好的禮奈和果澄。
禮奈是氣質優雅且待人親切的萬人迷,果澄則是隨時都跟在她的身邊。在班上很受歡迎的這兩位女生,紛紛將畢業紀念冊遞給美紀,並且笑著說:
「話說美紀你要去東京念書呀,真是好厲害呢~」
「真的很令人佩服呢~哪像我就沒有什麼目標,你真是志向明確呢。」
兩道興奮的嗓音重疊在一起。這兩人每次一開口,大部分的話題都沒有太多意義。美紀寫著兩人的畢業紀念冊,同時苦笑說:
「沒那回事啦,我也只是隨波逐流。」
美紀沒有坦白說出,其實她早在很久以前就決定這麼做了。
這兩人和寬子不同,是在高中才結識的朋友,而且有著做起事來不經大腦、率性而為的一面。只會注意自己眼前的事情,選擇較為輕鬆愜意的方式過活。確實她們都很隨和,相處在一起時很開心,但美紀並未考慮跟她們分享自己的心事。老實說,她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