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詐術欺人

蛇人的使者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衫,頭上戴著一頂寬檐大帽。這副打扮使得它更有幾分像人,如果不看長衫下露出的那半截蛇身,乍一看也跟一個士人沒什麼兩樣。它的眼睛與人眼大為不同,但是從它的眼睛裡卻透露出一種睿智,與平常在戰場上見到的蛇人大為不同。

到了畢煒馬前,那蛇人在車上抬起上半身,道:「畢將軍,來城中多謝將軍款待,明日過後,我們又要重新開戰了。」

它的話字正腔圓,邊上一些沒見過這使者的士兵不由得都驚呼了一聲。他說話時,我發現邵風觀的身體微微顫了顫,不知是不是在害怕。這蛇人孤身在我們軍中,連一點懼意也沒有,儘管對方是蛇人,我也不禁有些敬佩。

畢煒笑道:「木昆先生,這個自然。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這位是我軍的前鋒營統制楚休紅將軍,希望你保證他的安全。」

那個叫「木昆」的蛇人咧開嘴,大概是在冷笑:「伏羲女媧的子孫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

它居然自稱為「人」,這讓我有些好笑。這時畢煒的馬有些煩躁,打了個響鼻,畢煒拍拍他的座馬道:「木昆先生,請回吧,畢煒初到東平城,居然能見到木昆先生這等人物,實在三生有幸。」

木昆點了點頭道:「木昆亦是如此,有畢將軍與邵將軍兩位,實在是我軍之福。」

他們的話表面上很是客氣,內里卻劍拔弩張,這木昆雖然只是蛇人,口齒卻大是靈便,不卑不亢,絲毫不落下風。畢煒也點點頭道:「正是。」他轉向我道:「楚將軍,請你與木昆先生一同前去,若殿下無恙,明日與殿下一同在這門外交換。」

木昆打量了我一下,似乎是在掂量一下我在帝國軍的分量是否足以充當使者,畢煒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木昆先生,楚將軍雖然年輕,卻是身經百戰的勇將,百卉公主便是由他帶回來的。」

木昆一張滿是鱗片的臉仍是動也不動,好像蛇人沒有多少表情,不知它心中怎麼想。他將我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道:「原來楚將軍是前日夜襲我軍軍營的人,實在失敬。」他向我拱了拱手,卻又道:「楚將軍,想取你性命的人可大有人在,隨我回去,你可放心?」

我道:「軍人一生不免死於刀劍,又有何懼。」

木昆咧開嘴,又發出了一聲笑:「果然去得。」他對畢煒和邵風觀又拱拱手道:「畢將軍,邵將軍,那我就走了,明日請將軍帶百卉公主來交換你們的那個殿下。」

它說到「殿下」時有些不屑,我也不去多想,翻身上了馬道:「畢將軍,邵將軍,末將告辭了。」

城門緩緩打開,弔橋也放了下來。木昆拉了拉疆繩,馬車在周圍士兵的目光中駛了出去。我跟在它身後,等一過弔橋,回頭又看了看東平城。東平城的城門已關上了,弔橋也正在拉上,巍峨的城牆彷彿聳入雲天。

蛇人的陣營在一里開外,臨出門時我不時瞟一眼地面,猜測著畢煒會將地道的開口開在哪兒。木昆一路上卻與在城中的健談大不一樣,一句話也不說了。已是暮春時候,路兩邊綠草茸茸,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野花,紅黃藍白紫都有,坐在馬上看著周圍,一時竟有種春日踏青的錯覺。

走了一程,木昆忽然用馬鞭一揚道:「楚將軍,前面就是了,請你跟著我不要分開。」

它突然對我說話了,我倒是一怔,馬上道:「是。」

蛇人的陣營仍然東倒西歪,雖然經過了修整,但不少地方還是留著火燒過的痕迹。一到營門前,木昆高聲道:「木昆歸來,快開門!」

門「吱呀呀」地開了,從門裡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湧出了一大批持械的蛇人,總有兩三百個。那些蛇人將我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說著。它們的口齒和木昆不能同日而語,支支吾吾地只是些零碎的單詞,我聽了半天只是約略聽到了「百卉公主」「怪物」之類。開始我還知道「怪物」的含意,見有蛇人在說時探頭探腦地看我,我猛地省悟它們所說的「怪物」指的是我。

在蛇人眼中,只有蛇人的樣子才是人的樣子吧,像我這樣下身有兩條腿的,在它們看來的確是怪物了。木昆揮鞭將它們驅散,側過頭道:「楚將軍,前晚我軍被你們沖營,輜重喪失殆盡,它們居然不怎麼怨恨你。」

它對我說話頗為客氣,我幾乎有些忘了它也是蛇人了。木昆帶著我穿過一隊隊蛇人向前走去。走過那天我們碰到那些女子的地方,只見裡面還有些焦炭未清除,有些女子正在打掃,一見到我,一個女子「咦」了一聲,跟邊上的女子說了一陣,大概她們還記得我,幾個人全跑到欄杆邊上來看我。有個在一邊拿著長鞭的蛇人高聲喝道:「回去!」手中長鞭「啪」地打了一下,那些女子有些畏縮地退了回去,在她們臉上,甚至,有些是痛恨。

木昆繞過這中軍,已到了蛇人的後營。那天我們未能沖入後營,裡面倒仍是很平靜。蛇人營帳較我當初在高鷲城外見到的已齊整了許多,真沒想到短短几個月,蛇人已經有了那麼大的進步。我正想著,木昆忽然停住車,道:「楚將軍,到了,請隨我來。」

這是座很高大的營帳,大概是蛇人的中軍帳吧。沒想到蛇人的中軍帳並不在中軍,反而在後營。我跳下馬,將飛羽拴在一邊,捧著那個錦盒,一想到馬上要看到蛇人的主將,心頭不禁一陣激動。這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好奇。

木昆帶著我走了進去。蛇人主帥住的地方居然也簡陋之極,除了幾張桌子便什麼也沒有,一個身披鐵甲的蛇人正盤在一張竹床上,如果只看上半身,那也和人沒什麼不同,一段粗大的蛇身盤成一圈,活像一盤纜繩,邊上則有兩個持著武器的蛇人盤在地上。那武器有些怪,是長柄斧,斧頭很沉重,這樣的武器大概也只有蛇人能用。因為沒有燈燭,裡面很暗,看不清那蛇人的面目。不過就算有火把,我想我也不會知道蛇人和蛇人有什麼不同,在我印象中,蛇人好像全長得一個模樣。

木昆伏倒上半身,高聲道:「山都將軍,末將木昆與北軍主將達成協議,現北軍使者楚休紅將軍隨我前來下書。」

木昆自稱是「末將」沒怎麼讓我吃驚,我吃驚的是它所說的那主將名諱。它稱呼的是「山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我潛入高鷲城外的蛇人營中時,聽到那個蛇人軍的主將名字也是叫山都!我抬起頭看著那蛇人,但還是不太看得清。

山都道:「讓他拿上來。」

我可以湊近些看到它了!不知為什麼,我有一些激動。儘管蛇人並不是人,可居然在蛇人營中能碰到一個相識的,倒是讓我覺得意外。我捧著那錦盒上前,高聲道:「我是帝國軍前鋒營統制,下將軍楚休紅,請山都將軍過目。」

我走了幾步,沒等走到案前,邊上的一個蛇人過來向我伸出了手。我將錦盒交給它,仍是看著那蛇人。這時已經可以看清面目了,但實在分辨不出那蛇人和邊上的有什麼不同,我正想退下,山都忽然道:「是你?」

它的聲音透著驚訝。我已明白這個山都定是高鷲外統率那時的輜重營的那個山都,站住了道:「山都將軍,我們大概在高鷲城外見過一面了吧?」

山都猛地直起身子,伸手從身後拔出了一把刀。這刀很大,但在它手中卻像把腰刀一樣。我向後退了一步,也將手按在了腰間。木昆在一邊有些吃驚,游上來道:「將軍,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請將軍息怒。」

山都將刀指著我道:「是你!就是你殺了巴吞!」

山都的帝國語沒有木昆標準,聽起來有些含糊,但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我恍惚又回到了高鷲城外,在旗杆頂上聽到了山都指著我說這句話。儘管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個「巴吞」到底是誰,死在我手上的蛇人前前後後總有十來個了,如果每個蛇人都有兩個要為它們報仇的蛇人,那麼我在蛇人中結下的仇家准也有好幾十個。我知道在蛇人營中與山都動手準是死路一條,但我總不能輕易就讓它殺了。我的手按在百辟刀上,喝道:「不管巴吞是誰,你說是我殺的,那就是我殺的,如果你要報仇,今天正是時候,過來吧。」

木昆高聲道:「山都將軍,我以伏羲女媧大神的名義在北軍主帥前保證楚休紅將軍的安全,請將軍不要衝動。」

山都瞪著我,一雙金黃色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嘴裡的舌頭不住伸縮,倒更像是火苗。我的五指已緊緊抓住百辟刀的刀柄,明明知道自己已處生死關頭,但內心卻異乎尋常的平靜。

半晌,山都忽然縮了回去,刀也放回竹床上,低聲道:「楚休紅,我記得這個名字。」

它說得怨毒之極,我聽得渾身都一陣發寒。被人威脅也不是第一次,但被一個蛇人如此威脅倒是前所未有的。我只覺掌心汗水淋漓,也低聲道:「山都將軍,若有機會允隨時奉陪。」

跟一個蛇人單打獨鬥,我是必死無疑。但是我絕不能受人威脅,就算是蛇人也不行。

山都重新盤迴竹床上,邊上那個蛇人將錦盒交到它手上,山都打了開來,從中取出一卷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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