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六話 冬人夏草 下篇

後來有人告訴貓貓,昨日鬧事的女子乃是下級妃。

據說她是富裕的商家出身,脾氣又好,皇帝也臨幸過幾次。然而在前年的這個時期據說她罹患了臉部紅腫潰爛,頭髮脫落的怪病。雖然有提過讓她離宮,但她模樣變得那般醜陋,就算離開後宮回娘家也無法改嫁。

繼續讓她當下級妃領俸祿,是出於皇帝的一份好意。

問題來了,這名下級妃為何會對死去的中級妃口吐詛咒之言呢?

答案很簡單,只要想到臉部潰爛的疾病可能是中級妃所為,就能理解了。

下級妃是在前年的這個時期患病,而中級妃也是在這個時節死亡。

貓貓對此種癥狀有印象。而當她前去心裡猜測的地方時,果不其然,那兒有她猜想的東西,於是猜測變成了確信。她在找的東西,是一種為濃艷紅色,一看就覺得有毒的毒菇。貓貓用布將它層層包起,摘取起來。

她幾乎可以催定,壬氏在找的蕈類就是這個了。

貓貓請宦官捎信給高順之後,翌日壬氏也一起來了。畢竟帶來的東西特殊,這回眾人決定待在尚藥局。庸醫興奮雀躍又坐立不安地為眾人備茶。毛毛梳完毛,窩在它的小床里。

庸醫雖然配藥一塌糊塗,但沖得一手好茶。不過貓貓不便讓他笑吟吟地在毒菇旁邊擺下茶點,所以婉拒了。庸醫沮喪地垂著鬍鬚走出房間。很抱歉,但這是理所當然的。由於庸醫一臉寂寞地頻頻偷瞧,貓貓把門好好關緊。「啊!」他露出一副傷心的表情,但貓貓才懶得理他。

「壬總管,請用這個將手包好。還有,嘴巴要用這個覆蓋住。」

貓貓將三角巾與束口荷包拿給壬氏與高順。她用三角巾遮住嘴巴,把手放進束口荷包里。其實她比較想準備手套,但很難找到夠厚的。壬氏他們雖一臉狐疑,但仍仿效貓貓的裝扮,然後貓貓才拿出了木盒。

「這是……」

壬氏的嗓音隔著三角巾模糊地傳來。

「是,此乃毒性極強的蕈類。」

貓貓打開盒蓋,剝開層層包覆的布,露出濃艷赤紅的蕈類。此種形似紅腫指尖的蕈類,呈現讓人絕對不敢品嘗的顏色與外形。

只要吃上小小一塊碎丁,就能達到致人於死的份量。這種曹類生長於枯萎的闊葉樹上,麻煩的是光碰到都會發揮其毒性。

「這是在北邊雜樹林找到的。」

不同於後宮的南側,皇帝很少臨幸北側。因此該處景觀缺乏細心管理,可以稀稀落落地看見幾棟荒廢破敗的建物。

原本保有園林景觀的樹林,如今遭到棄置,成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景象。或許是這樣正適合生長,此種紅色蕈類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頭來。

只能說運氣不好,貓貓也有在後宮內到處探索,但並沒有涵蓋到所有範圍。如果她發現了,最起碼會向壬氏進言,因為此種蕈類危險性實在太高。

此種蕈類本來相當少見,若不是有此次案件,貓貓想都沒想過它會長在後宮裡。這回能找到算是運氣好。

「此種蕈類光是摸到,就能導致手皮潰爛,請兩位不要將臉湊近。」

貓貓掀起自己的左手衣袖,讓他們看看摸到會變成怎樣。她稍微解開白布條,暴露出手腕,該處有著紅腫而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疤。沒錯,就像那名下級妃的臉一樣,而且——

也跟分送鮮花的侍女手臂上的傷痕一樣。

「只不過是出於好奇心一碰,就變成這樣了。」

那時貓貓一如平素地試了試毒物。她在每年數次與阿爹上山採藥時,發現了這種蕈類。

糟就糟在這裡,貓貓只是輕輕一碰,皮膚就發紅潰爛了。阿爹一發現,急忙用流水清洗貓貓的手,但紅腫痕迹再也不曾消失。

「難怪看你總是纏著白布條……底下還有同樣的傷疤嗎?」

壬氏定晴注視著貓貓,神情莫名地僵硬。這時貓貓才想到,她這是頭一次讓這名宦官看她的傷痕。

「沒有,其他就只是小女子自己弄出來的實驗痕迹罷了。」

貓貓重新纏好白布條,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雞冠般的蕈類重新包好,收進盒子里。晚點得仔細處理掉才行。

「呃,你說實驗是什麼意思?」

「興趣使然。」

「什麼叫做興趣啊!」

壬氏鐵青著臉逼問,但貓貓很想早早結束這個話題。她裝作沒聽見,繼續說下去:

「棺中的遺體臉部潰爛,而且頭髮脫落。依小女子來看,恐怕就是這種蕈類的毒素所致。壬總管想查的就是此種毒物吧?」

「……你還是一樣機靈。」

高順代替壬氏,露出有點苦澀的神情說。也許他並不想讓貓貓知道中級妃的死因是蕈類中毒。

但這讓貓貓覺得很不自然。

「可否將詳細內容告訴小女子?」

或許不問比較好,但貓貓就是無法釋懷,無可奈何。

壬氏歪扭著柳眉,瞄了高順一眼。高順依然面無表情。壬氏大嘆一口氣。

「大約從一年前起,靜妃便卧病在床。妃子罹患了臉部潰爛的病症,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壬氏每月會拜訪一次中級妃,也有去探望患病的女子——單名一個靜字的妃子。壬氏說每次去見她,看到的總是靜妃輾轉病榻,見了令人心痛的模樣。

另一名下級妃也出現了同樣癥狀,在皇帝的恩澤下,靜妃與那名妃子同樣留在後宮。儘管該名妃子有著許多傳聞,但若是因為相貌變醜而放回娘家,她那高官爹爹不知道會說些什麼。

也許是患病導致心灰意冷,據說後來靜妃變得文靜許多。聽說在那之前,她常仗著父親位高權重作威作福,個性頗為引人非議。

(哦——)

壬氏想必相當注意這名人物。再加上玉葉妃以及葬禮之際那名下級妃的事情,不能對她有一點疏忽。

也許是她想用毒害過下級妃的毒物再去害人,卻不慎碰到了。結果毀了自己的容,成了無法期望皇帝臨幸的模樣。

今後只要不引發任何問題,養著等死對後宮來說應該是最簡單的做法。雖然說來惡劣,但為政有時就是得這麼做才行得通。

然而,靜妃是個自視甚高的嬪妃。

「侍女作證表示,嬪妃無法容忍自己的存在,終於服毒自盡了。」

靜妃總共有五名侍女,據說所有人證詞一致。

乍看之下,前後並不矛盾。

但壬氏基於立場,有必要從各方面觀察事情。之所以沒告訴玉葉妃也是因為如此。

「於是總管就想知道毒物的來源,是吧?」

對於貓貓的詢問,壬氏承認了。

雖不知道靜妃的雙親對女兒之死會有何反應,但假若有這類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他們就算有怨言恐怕也只能閉嘴。

貓貓取下綁在臉上的三角巾,撫模下巴沉吟。

「小女子有個問題,嬪妃是吃了毒菇而死,對吧?」

「正是。」

那就怪了。嬪妃的臉發紅潰爛。假如之前就爛了還能理解,但腫脹的痕迹還很新。

「這種蕈類的確是只要摸到就會發炎,但是在誤食之時,小女子只知道嘴裡會發炎,卻不知道會蔓延至臉部。」

「你此話當真?」

「是的。此種蕈類是會引起腹痛,嘔吐或麻痹等癥狀。但妃子的臉爛成那樣,小女子會認為是拿毒菇在臉上磨擦了。」

而且,貓貓察覺到了一件事。躺在棺中的妃子雙手並沒有潰爛。假若是自暴自棄而拿劇毒往臉上抹,應該不會像此時的貓貓這樣特地戴上手套才是。

貓貓又以手扶額,發出呻吟。到底是什麼?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卻沒有明確的證據。如果沒有證據,貓貓就不能再繼續向壬氏進言。

「我看你話中有話。」

壬氏目不轉睛地看著煩惱的貓貓。臉湊得很近,額頭之間靠近到只剩一寸的距離。

「有話想說就說來聽聽。」

壬氏如此說道,但貓貓無法輕易啟齒。她視線悄悄低垂。

「可否請總管給小女子幾日時間?還有,若是可以,小女子想借用幾位孔武有力的宦官,要口風緊且膽子大的。」

「知道了,如果這樣能讓真相大白,我就準備吧。」

壬氏雖然對奇怪的要求偏頭不解,但仍然答應下來。

「小女子不敢確定。」

「你做就是了。」

他用明確的命令口吻對貓貓說道。

(對,這樣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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