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後宮過了數日。
貓貓收到了梅梅寄來的信與包裹。
信上寫到誰得到了誰的贖身。不知是否被雨淋過,信紙有幾處被弄濕,文字暈開了。
放在小箱籠里的包裹,包括了一條美麗的披帛。是娼妓在祝賀筵席上使用的東西。
貓貓本來要直接把箱籠蓋起來,但改變了想法。她打開窄小私室里的衣箱,決定翻出收在最底層的東西。
遠遠可以看到煙花巷燈火通明,貓貓覺得場面比平時更加盛大華麗。
從後宮的外牆看去,煙花巷熠熠閃亮。
在那裡想必有著鈴聲叮噹作響,穿戴披帛的娼妓婆娑起舞。她們身穿燦爛奪目的服飾,揮舞披帛,撒下漫天花朵。
當煙花巷的好花成為某人專屬的花兒時,其餘百花會跳舞歡送。贖身是一場慶典,好酒好菜端上桌,眾人高歌,眾人起舞。
宴會不分晝夜,煙花巷是無人能睡的不夜城。
貓貓將白天收到的披帛掛在肩上,以指尖拈起披帛。
雖然左腳受傷還不能正常走動,但應該不要緊。貓貓脫下上衣,為嘴唇輕巧地描上一抹一紅。這是梅梅給她的胭脂。
(簡直像是開玩笑。)
貓貓想起去年實賜給官員的芙蓉公主。此時她或許跟青梅竹馬的武官在一起,忘了待在一後宮時的事。也或許她會偶爾想起,她曾經每晚在這兒跳舞。
然後,貓貓做出了跟當時的芙蓉公主同樣的事。她穿起小姐們要她帶上的唯一一件華服,回想起留在記憶角落的第一個舞步。嘴上塗了梅梅小姐送她的胭脂,衣袖附有鈴鐺吊飾,隨著動作釘鈴鐺鋃地作響。
長長的衣裙縫上了好幾顆小石子,每當貓貓輕快地轉圈,裙襬就會擴展成一個圓。她用衣裙畫圈,用披帛描弧。展開的衣袖破風飛揚。
平素綰起的頭髮不綁,取而代之地在耳際簪上一朵薔薇。一朵染成青色的小薔薇。
披帛婆娑,裙裳盤旋,兩袖翩翩,髮絲飄搖。
(想不到記得還滿清楚的。)
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老太婆逼著學的舞蹈,意外地深刻留在貓貓的腦海里。
就在她舞弄著披帛時……
「……」
「……」
貓貓與某個不太好的人對上了目光,然後踩到了裙襬。
她笨頭笨腦地臉孔朝下跌個大跤,按著臉打滾時立足點不見了。她差點沒掉到外牆之外,好不容易才抓住牆壁,讓人把她拉上去。
「你……你在做什麼?」
意外的來訪者喘著大氣說,束在後腦杓的頭髮亂糟糟的。
「小女子正想問呢,壬總管。」
貓貓一邊拍拍僅有的華服一邊說。
「總管怎麼會在這裡?」
「……」
壬氏一臉傻眼地看她。
而且把貓貓拉起來之後,還握著她的手腕沒放。
「既然獲報又有個奇怪女子爬上牆壁,我當然只能處理了。」
(選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現在想想,會穿幫是當然的。
不過話說回來,衛兵不至於還在相信鬼魂的謠言吧?
「別給我添麻煩了。」
壬氏把手放到貓貓的頭上。
「不用特地讓壬總管跑一趙,讓其他大人過來不就得了?」
貓貓悄悄動了動頭,閃過他的手。
「是親切的衛兵認得你的長相,來向我請示。」
貓貓一掌輕拍在自己的臉上。
「記住了,即使你以為你行事低調,旁人卻不是這麼想的。」
「遵命。」
貓貓搔一搔臉,覺得行事真是不方便。
「好了,再來換你了。你方才在做什麼?」
「……在煙花巷,大家在歡送得到贖身的娼妓時,都會跳舞。而今日跳舞用的衣裳送來了。」
其實貓貓真正想歡送的,是寄衣裳給她的娼妓。是梅梅一直陪不擅長記舞步的貓貓練到最後,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嚀:「當我離開時,你一定要跳喲。」
壬氏盯著貓貓的臉瞧。
「總管有何見教?」
「沒有,只是沒想到你會跳舞。」
「作為基本才藝之一逼小女子練的,只是沒好到能在客人面前表演。」
即使如此,在祝賀贖身之時,有時還是會找她來湊人數。貓貓如此說完後,壬氏將目光轉向遙遠的煙花巷。
「外頭都在傳這件事,說那個怪人要為娼妓贖身。」
「可想而知。」
「他還順便遞了休假申請,好像打算休息個最少十天。」
「真會給人找麻煩。」
然後,明日想必會出現更多傳聞。雖不知道他花了多少買花錢,不過看那張燈結綵的盛大場面,與隨便一個娼妓的贖身絕不能同日而語。根據梅梅的信上所說,豈止三天三夜,據說要連辦七天七夜的宴會。
大家想必會議論紛紛,好奇綠青館除了三姬竟然還有那樣的娼妓。
(他應該選梅梅小姐的。)
重病纏身的那個女人想必活不久了。她沒有過去的記憶,只會像個女童般唱歌,擺擺圍棋的棋子而已。
老鴇一直把那個女人藏起來,卻被那個男人找到了。
(要是沒找到該有多好。)
這麼一來,好性情的小姐一定會盡心服侍夫君。美貌尚未衰退又富有涵養的梅梅,必定一會成為一位賢內助。
(真是位好事的小姐。)
是梅梅頭一個讓老鴇厭惡的那個男人進房間。起初她或許是看到怪人一直追著貓貓跑,沒辦法才讓他進房間的。
他即使進了房間,也沒有做什麼,只是問問關於貓貓與生下她的女子的事罷了。
男人不時會坐在圍棋棋盤前面,但不曾與梅梅對弈。聽說他只是回想起舊時的對弈紀錄,然後反反覆覆地排出棋局罷了。
這些是梅梅說的,貓貓不知道那個男人實際上是如何。也許她只是顧慮到貓貓的心情而已。
貓貓覺得是或不是都無妨,假如梅梅能讓那個男人贖身,一定會很高興。先不論個性如何,那人錢倒是夠多,小姐不會過到苦日子。
那男的到底是不滿意這麼好的小姐的哪一點?
「話說回來,他究竟是為誰贖了身?」
雖說是約定,但壬氏似乎沒想到羅漢會這麼鑼鼓喧天地為人贖身。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讓壬氏也大吃一驚。
「是啊,會是誰呢?」
「你知道是誰?」
對於壬氏的詢問,貓貓只是閉起眼睛。
「你應該知道吧?」
「無論是何種美女都比不上壬總管的。」
「你答非所問嘛。」
(比不上你這點不否認就是了?)
不光是壬氏,宮中……不,整個京城必定是鬧得沸沸揚揚。得到贖身的娼妓一定會妝點得華美艷麗,但絕不會現於人前。
只是,只有傳聞會越傳越大,好奇究竟是哪位美女贏得了那個怪人的心。
(一切都如了老鴇的意。)
短期間內,綠青館的傳聞一定會不絕於耳。可以想見官僚必定會覺得有趣,去敲青樓的大門,可能是因為很久沒跳舞了,全身都在發熱。特別是腳上發麻發脹,貓貓一看,衣裙染成了一片鮮紅。
「嗚喔!」
貓貓大叫一聲,捏起了衣裙。
「你……你在搞什麼啊!」
壬氏尖著嗓子怪叫。
貓貓看看左腳,臉孔扭曲了。發麻發脹的灼熱現在才變成痛楚爆發開來。貓貓因為作藥物實驗而習慣了痛楚,痛覺早已變得遲鈍了。
她以為左腳的傷已經完全癒合,想不到剛才那一下,又讓傷口整個裂開來了。
「啊——裂開了。」
「不是一句話裂開了就沒事了吧!」
「沒事,小女子馬上縫起來。」
貓貓在脫掉的上衣里翻找,拿出了消毒用的酒精與針線。
「怎麼準備得這麼齊全啊!」
「未雨綢繆嘛。」
貓貓正要把針噗滋一下刺進腳上時,壬氏把針搶走了。
「壬總管,這樣我不能縫。」
「不要在這裡縫!」
他一說完就把貓貓夾在胳膊下,然後飛快地爬下了沒架梯子的外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