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可否佔用你一點時間?」
貓貓做完差事正要回自己的房間時,高順出聲呼喚了她。他的主人壬氏似乎當差一天累了,用完膳正在入浴。
「怎麼了嗎?」
貓貓一問,高順顯得有些困惑地摸摸下巴,隔了一拍後說:
「我有件東西想請你看看。」
今天的隨從雙眉緊鎖得比平常還要深。
高順給貓貓看的是一份寫在木簡上的資料。他在桌上攤開好幾枚木片連接而成的木簡。
貓貓看了木簡,眯起眼睛。
「是過去案子的資料啊。」
木簡是十年前的東西了,上頭寫著某個商家發生的食物中鏈事件,內容提到當事人是吃了河豚而中毒。
貓貓忍不住咕嘟一聲吞了吞口水。
(啊——好想吃喔。)
高順一臉傻眼地看著貓貓。貓貓搖搖頭,把差點要咧起的嘴角變回嚴肅表情。
「下次再帶你去吃這類飯館就是了。」
不過不會提供河豚肝喔。高順用眼神特別提醒她。
貓貓心想「明明有些老饕就愛享受那種麻麻的感覺」,但能讓人請吃館子,貓貓也會更有幹勁。她仔細地檢查資料。
「這案子怎麼了嗎?」
「我以前出於職責,曾參與過這個案子。以前的同僚最近找我商量,說是發生了跟這個案子十分類似的事件。」
所謂以前的同僚,是高順成為宦官之前的事嗎?這人果然擔任過武官或類似的某些職位——貓貓心想。
「十分類似的事件?是什麼樣的事件?」
老實說,比起高順的過去,貓貓對現在發生的中毒案件比較有興趣。她暫且把剛才的想法擱一邊,繼續目前的話題。
「是一位官僚吃了河豚魚膾,陷入了昏迷狀態。」
(昏迷狀態?)
貓貓有種莫名的不祥預咸,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怎麼變得這麼多話?
貓貓偷瞄高順的臉一眼。
儘管就跟平常一樣是張眉間緊鎖的勞碌命臉孔,但貓貓感覺對方似乎也在觀察自己的臉色。
「高侍衛,非常抱歉,這件事小女子適合繼續聽下去嗎?」
貓貓試著單刀直入地問,然而高順的表情不變。他仍將雙手揣在袖子里,緩緩點頭。
「可以的,不成問題,因為小貓你很明白自己的立場。」
竟敢大言不慚地講這種話,也就是說,他在警告貓貓不許說出去
然後——
「況且話已經講到一半,就此打住的話你憋得住嗎?」
講得真奸詐。都已經聽到這裡了,貓貓不可能抑止得住好奇心。
「……請侍衛繼續說下去。」
見高順故意吊人胃口,貓貓略微皺眉說了。
高順指著木簡繼續說道:
「據創這次的魚膾,用的是川燙冰鎮過的河豚皮與肉。說是官僚吃了之後,就陷入了昏迷狀態。」
「河豚的肉嗎?不是內臟?」
「是的。」
河豚的毒無法藉由加熱消除,但毒素多集中於肝臟等內臟,魚肉屬於毒素較少的部位。因此貓貓聽到能讓人陷入昏迷狀態的毒素,想像的是肝臟部位。
(會累積那麼多毒素嗎?)
即使如此,視種類或生長環境不同,魚肉部位也不是一定無毒。
由於無法一概而論,所以或許也有此種情況。
貓貓以前吃的是毒素較少的部分。她偶爾會得意忘形地吃點肝臟,不過那時情況可真是危急。她記得老鴇給她灌了一堆水,喝到她把整個胃裡的東西吐光為止。
「若是如此,應該沒有什麼疑點吧?」
聽貓貓這麼說,高順緩緩搖了搖頭。
「但是……」
高順一邊抓抓後頸一邊回答。
「掌廚的堅稱菜肴里沒用到河豚。這次的案子也是,上次的案子也是。」
高順煩惱地蹙額顰眉,但貓貓沒理他,吐了個舌頭。
事情聽起來實在有趣。
這次跟上次的案子之間有幾項共通點。
據說此次案子當中昏倒的官吏,跟上次的商人一樣都是饕客,且偏愛珍饈。此次吃的雖是魚膾,但用的是川燙過的魚肉,不過據說平常也會吃生魚。即使是鮮魚,生的魚肉里常會」有寄生蟲。一般人不怎麼喜歡吃,有些地方還會禁止食用。
而一些饕客就是愛吃生魚,所以也就喜歡河豚這種魚類,經常品嘗。雖然大家都不承認,其實在饕客當中,有些人還會吃故意留下少許毒素的魚肉,享受那種麻麻的感覺。
(竟然不知道那種感覺的好。)
貓貓認為人們應該寬懷大度地接納別人的喜好。
兩件案子里的廚師都堅持菜肴里沒放河豚,宣稱自己是清白的;然而吃了菜肴的主人都產生了中毒癥狀。
聽說他們從廚房垃圾里找到河豚內臟或魚皮當成了呈堂證供。由於內臟全數被丟棄,因此他們判斷當事人沒有吃下內臟。
(意外地調查得還滿仔細的嘛。)
貓貓莫名地佩服起這種地方來。世上有很多不像話的官吏,會拿環境證據或捏造證據誣告無辜之人。
兩名廚師都宣稱魚肉只有用在前一天的菜肴里,當天沒用到。盛夏日還另當別論,在目前這種每天依然天寒地凍的季節,把廚餘擺個幾天也並不奇怪。
魚膾用的是其他魚類,也從棄物簍里找到了這種魚的碎屑。
(不能說是官吏捏造證據,但也不能保證廚師有說真話。)
很遺憾,沒人能當證人。
聽說官吏吃珍饈會惹夫人生氣,所以通常都是在房裡獨自享用。廚師端來了魚膾,但傭人只是遠遠看到那盤菜,不可能認得出切碎的是什麼魚。
而被害者似乎是在全部吃完後才倒下的,換算成時間,說是開始吃之後過了兩刻鐘。
據說傭人是端茶過去時,才發現官吏呼吸困難,嘴唇發青地渾身痙攣。
(癥狀也跟河豚毒很像。)
事情就是這樣,高順帶來的情報對貓貓而言不夠多。她決定暫且不陳述觀點,請高順再去問一些話來。
(究竟是什麼毒?)
貓貓口裡正在念念有詞時,一張端正臉龐從旁邊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
貓貓的顏面神經不禁整個僵住了。
「抱歉,你這種臉就連孤看了也受傷。」
頭髮濡濕的壬氏說。水蓮一邊「哎呀哎呀」地說,一邊幫他把滴水的頭髮擦乾。
貓貓讓臉恢複成原來的樣子,看來自己方才露出了恐懼驚悚到下頷快脫臼的表情。
「你好像很熱衷於聽高順說話啊。」
壬氏有點怏怏不樂地說。
「有趣的話題總能吸引聽眾。」
「給我等一下,你明明常常把孤講的話……」
壬氏不知怎地,用一種受到打擊的神情嘟嘟囔曠地說。最後的部分聽不太清楚,但貓貓覺得總之目前無關緊要。
「那麼時間晚了,容小女子退下。」
貓貓低頭向忙著擦乾壬氏頭髮的水蓮致意後,就緩步離開了房間。壬氏好像在說些什麼,但水蓮兇巴巴地叫他不許動。
貓貓覺得自己就連人命關天的事都這樣抵抗不了好奇心,實在無藥可救了。她一邊心想阿爹可能會責罵自己,一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翌日,高顧帶來了食譜。
「這是廚師菜肴的抄本,傭人作證說會端給主人的菜肴大多都寫在這裡面了,廚師也說作的是這道菜。」
高順在桌上攤開筆記簿給貓貓看,上面寫著使用川燙魚肉製作的魚膾烹調法。
貓貓一邊摸著下頷,一邊看食譜。
做法是將魚肉川燙冰鎮後加入切絲蔬菜,以醋拌勻。寫在上面的醋汁配方有點特別,但不是什麼格外奇特的菜肴。
上面寫了幾種醋的配方,想必是因為菜肴滋味會因為季節或獲得的食材而改變的關係。材料也沒有明列出用什麼魚或蔬菜。
貓貓摸著下巴沉吟。
「如此的話,最重要的究竟用了什麼材料就不得而知了呢。」
「是啊。」
貓貓偏著頭看食譜時,怏怏不樂的壬氏從旁邊過來。他手上拿著龍眼果,剝著殼吃。殼裡面是黑色的果乾。
龍眼果就像是小顆的荔枝,是一種夏季採收的水果。供乾的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