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葉妃送來的信?」
「是的,盼咐要直接交給本人。」
「但阿多娘娘去參加茶會了。」
身材豐腴的侍女長風明為難地看著貓貓。
貓貓打開遞出的信匣,裡面沒有書信,只有小瓶子與喇叭型的一朵紅花。瓶子飄出不常聞到的甜香。
風明似乎也看出這是何物了,肩膀抖動了一下。
(猜中了嗎?)
貓貓撥開信匣中的小瓶子。一小張紙露了出來,上麵條列出風明能看懂的詞語.
「小女子有事想與風明侍女長談談。」
「知道了。」
(直覺靈敏的人談起事來容易多了。)
風明面色僵硬,請貓貓進了石榴宮。
風明自己的閨房跟紅娘的閨房幾乎是同樣構造,不過物品都堆在房間角落。看來已經打包好了。
(果然。)
貓貓被她請進房間里,隔著圓桌相對而坐。桌上有可以暖身子的薑母雜茶,搭配偏硬的麵包當茶點,上頭淋著蜂蜜煮水果。
「究竟是什麼事?大掃除已經做夠了喔。」
聲調雖然溫柔,語氣卻在刺探人。她明知貓貓的真正來意,卻不會主動提起。
「是,侍女長何時要遷居呢?」
貓貓看了看放在房間角落的行李。
「直覺真靈敏。」
風明霎時用冰冷的口吻說了。
大掃除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
在祝賀新年的同時,為了迎娶新一位上級嬪妃,阿多妃必須離開這座宮殿。
後宮不需要不能生子的嬪妃。
縱然是長年廝守的嬪妃也一樣,阿多妃沒有夠硬的後台。
一直以來,想必是與皇帝身為乳姊弟,比親骨肉更深遠的關係維持了她的地位。
至少若是產下的男嬰能活下來,阿多妃就能抬頭挺胸了。
(阿多妃可能已經……)
身姿如青年般英氣煥發,而且不具有女子的體香。
簡直就像女子成了宦官。
貓貓不喜歡用臆測的方式論事。
然而如果是確定的事實,也只能說出口了。
「阿多妃已經無法生子了吧。」
「……」
沉默意味著肯定。
風明的表情愈來愈緊繃。
「生產時出了事,對吧?」
「這跟你應該沒有關係吧?」
中年侍女長眯起眼睛。
溫柔體貼的女子蕩然無存,眼睛深處燃燒著敵意。
「不能說與小女子無關。因為接生時,我的養父在場。」
風明站起來,看著不帶個人感情陳述真相的貓貓。
後宮的醫官總是人手不足,所以庸醫才能一直維持如今的地位。
因為如果擁有醫生這種特殊職能,沒有必要特地成為宦官。阿爹為人魯直,想必是被人花言巧語當了替死鬼。
「不幸之處,大概在於不巧碰上皇弟出生吧。將雙方放在天秤上比較的結果,阿多妃的臨盆就被延後處理了。」
難產的結果,孩子是平安誕生了,但阿多妃失去了子宮。
而孩子也早夭。
曾有人懷疑如同日前的毒粉案,阿多妃之子是否也死於同個原因;不過貓貓認為不是。她不認為阿爹人在後宮時,會讓當時身為東宮嬪妃的阿多妃使用那種有毒白粉。
「風明侍女長是否認為是自己的過錯?當時代替產後身體欠安的阿多妃,應該是您負責照顧娃兒的。」
「……你還真是無所不知呢。明明是沒醫好阿多娘娘的庸醫之女。」
「侍女長說得是。」
醫療無法用一句「莫可奈何」打發。這是阿爹說過的話。
即使被罵作庸醫也甘心接受,阿爹就是這樣的人。
「而這個庸醫應該禁止過大家使用含鉛白的白粉吧。聰慧如您,不可能因為這種原因害死娃兒。」
貓貓打開信匣里的小瓶子,濃稠的蜂蜜晶亮耀眼。貓貓將一起放在匣中的紅花銜進了嘴裡。
嘗得到花蜜的甜味。貓貓捻著花朵,用手指轉動它。
「花卉當中很多含有毒素,例如烏頭或蓮華躑躅。它們的花蜜也具有毒性。」
「我知道。」
「我想也是。」
既然家裡是養蜂人家,有這種知識也不奇怪。
成年人會產生中毒癥狀的毒物,她不可能拿來喂嬰兒。
「可是,您不知道普通的蜂蜜當中,竟然混有隻對嬰兒生效的毒素。」
不是臆測一,是確信。
雖然少見,但的確有這種毒素,只對抵抗力弱的嬰兒生效。
「您沒想到自己試毒沒事,認為營養豐富而餵給娃兒的生葯竟然適得其反。」
於是阿多妃的孩子夭折了。
死因成謎。
當時的醫官也就是阿爹羅門,由於此事加上生產時處置不當,以屢次失職為由遭人逐出後宮。而且被判肉刑,挖掉了一邊膝蓋的骨頭。
「侍女長是不想讓阿多妃知道吧。」
知道自己是害死主子唯一孩子的原因。
「所以,您起了除掉里樹妃的念頭。」
里樹妃在先帝掌朝時,很親近年長的媳婦阿多妃。
據說阿多妃也很疼愛里樹妃。說不定她一直在暗中守護著年幼的里樹妃,不讓先帝寵幸她。
一個是離開爹娘的年幼女童,一個是無法生兒育女的女子。兩者之間產生了一種相互依一存的關係。
然而有一天,阿多妃突然拒絕里樹妃上門。因為不管她登門拜訪幾次,都被風明趕了出來。
就這樣,後來先帝駕崩,里樹妃出家。
「里樹妃一定告訴過您蜂蜜有毒的事吧。」
假如里樹妃繼續頻繁造訪,也許會把這事告訴阿多妃。聰明的阿多妃聽到這話,也許會察覺到什麼。
只有這點,風明必須避免。
以為出家後再也不會踏進後宮的小女娃,竟然重返後宮。
而且是同樣作為上級嬪妃。
作為逼迫阿多妃退宮的地位。
然而這個小女娃恬不知恥,居然還來向阿多妃尋求母愛。
不識大體,不諳世事的小女娃。
所以,風明起了除掉她的念頭。
穩重而善解人意的侍女長蕩然無存,留下一個冷眼看人的女子。
「你要什麼?」
「小女子一無所求。」
貓貓脖頸後方的神經變得過敏。
背後的架子上有方才切過麵包的菜刀。雖然只是在鐵板上開洞而成的粗糙刀具,對嬌小的貓貓卻能構成威脅。
這點距離,風明只要伸手就構得到。
「什麼都行喲。」
風明甜言蜜語。
「講這種話沒有意義,您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聽貓貓如此說,風明咧嘴笑了。在這連陪笑都稱不上的表情底下,究竟都塞了些什麼感情?
「……欸,你知道你最珍愛的人最珍愛什麼嗎?」
風明帶著一絲冷笑對貓貓說了。貓貓搖搖頭。她不可能知道什麼該排第一,無論是人還是物。
「我奪走了她最珍愛的人,奪走了她一直當心肝寶貝疼愛的娃兒。」
從初次服侍妃子起,風明就知道自己將不事二主。她尊敬這位雖身為女子,卻意志堅定,能與東宮以相同觀點對談的女丈夫。
比起自己向來對爹娘唯命是從,只會照著人家說的去做,這位妃子不知道讓她受到了多大震撼。風明微笑著說道:
「阿多娘娘那時也說過,孩子是順應了天意,要我們不用耿耿於懷。」
孩童能否活過七歲要看造化,只要染點小疾就很容易喪命。
「我明明知道阿多妃夜夜以淚洗面。」
說完,風明的臉慢慢低垂下去。貓貓聽見了類似嗚咽的聲音。
方才都還堅毅不拔的侍女長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懺悔的女子。
這十六年來,她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情在服侍阿多妃?也不尋個丈夫,只是一心為了她鞠躬盡瘁。
貓貓不能體會她的心情。貓貓沒有過如此珍愛一個人的心。所以貓貓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會願意接受貓貓接下來的提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