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太不幸了。」
玉葉妃神色憂鬱地對眼前的宦官說道。壬氏有如神仙中人的容顏當中,也含藏著憂傷。
(說是一個大官死了。)
貓貓無動於衷,只是待在那裡。這樣或許很冷淡,但貓貓沒多愁善感到能同情長相與姓名都一無所知的人。而且此人年過五旬,死因說是飲酒過量。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貓貓試完了毒還是沒獲准退下。壬氏似乎吩咐紅娘去做事了,所以貓貓必須代為留在這裡。因為沒有侍女陪同,宦官是不能與嬪妃交談的。
重點在於壬氏吩咐的不是下級侍女貓貓,而是侍女長紅娘。
(很可能有什麼事情。)
貓貓的這個直覺似乎猜中了。
「你真的認為死因是酒嗎?」
妍麗宦官的視線對著玉葉妃身後,也就是貓貓。
酒類造成的死因不只一種。
即使是嗜酒的貓貓,也知道酒喝多了傷身。藥物攝取過量就成了毒藥。
長期飲酒會導致臟腑慢性中毒。一次攝取大量酒精,甚至可能致人於死。
此次的情況屬於後者,據說死者跟幾個朋友宴飲之時灌下了大量的酒。說是把滿滿一罈子的酒一口氣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如此的確會致命。」
貓貓淡定地說,來到了正門的哨所。她以前就是在這裡把李白叫出來的。雖然簡樸的房間一如往常地空無一物,不過今日端出了茶與茶點,而且放了火盆取暖。
「但是他只喝了平常一半的量。」
壬氏說了。他指的當然是飲酒量。
高順從來自後宮外頭的下女手裡接過某件東西,下女一言不發地低頭致意。
「我實在不認為浩然閣下會因為飲酒過量而死。」
死去的男子似乎名叫浩然,是個能把整壇酒一飲而盡的豪邁武人,看壬氏與玉葉妃的反應,人品似乎也不錯。
高順將方才從下女那邊收下的東西放到桌上。是個葫蘆。他將裡頭的液體咕嚕咕嚕地倒進小酒杯里。
「這是?」
「跟宴席上喝的是同一種酒,從其他一同飲用的壇里拿的。浩然閣下喝的那壇灑了,全都流掉了。」
「那麼如果那罈子里下了毒,就無從檢驗了。」
如果死因不在酒,接著能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性。
「正是如此。」
壬氏大概也知道這很難辦吧。但他還是想查明真相,不知那位武人是否於他有恩。
(怎麼不跟平常一樣散發多餘光彩?)
這陣子的壬氏比起從前,怎麼看就是像個孩子。然而對貓貓而言,她寧可被壬氏不可一世、趾高氣昂地使喚還比較輕鬆。
貓貓啜一口酒,然後伸舌舔嘴。
(這是?)
味道甜中帶咸。似乎是在原本帶有甜味的酒里加鹽調味過。
(好像料酒一樣。)
「味道頗為特殊。」
貓貓對盯著自己瞧的壬氏說。
「是啊,這是浩然閣下的喜好。他這人嗜甜如命,酒喝甜的,酒肴也只吃甜的。」
壬氏觸景生情地接著說。他說不管準備了多高級的熏肉或岩鹽,他都從來不碰。
「聽創他以前都吃鹹食,但有一天突然變成嗜甜,連飯食都幾乎做成甜的。」
壬氏面露稍許純真的笑容。
「會得糖尿病的。」
貓貓誠實地說出威想。
「……不要把回憶拉回現實啦。」
壬氏好像很掃興地說。
(嗜咸變成嗜甜是吧?)
貓貓喝光杯里剩下的酒,再拿葫蘆來倒,然後再喝光,重複這個動作幾次。
壬氏與高順似乎一直盯著自己瞧,但貓貓不在意。等葫蘆里的東西減少到一半時,貓貓開口了。
「宴會上的酒菜,有端鹽出來嗎?」
「有,說是岩鹽、月餅與肉乾。這些也要準備一份嗎?」
「不用,還沒準備好就喝完了。」
既然有酒肴,真希望能早點拿出來。假如有咸香可口的熏肉,酒一定會更好喝。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壬氏不知怎地一臉傻眼地說。
貓貓又倒了一杯。旁人用視線問她「還喝啊?」,但她不在意。除了試毒之外,這可是難得能喝酒的機會。
貓貓把葫蘆里的酒喝到一滴不剩。她很想噗呼一聲大吐一口氣,但有貴人在場,她忍了下來。
「浩然大人喝的那個罈子可以弄到手嗎?」
「已經摔成碎片了。」
「無妨。還有……」
貓貓說「另有一事想請總管調查」。
翌日,貓貓再次受到壬氏傳召。今日也跟昨日是同一個房間。
平常會用宮官長的房間,不過宮官長這陣子似乎公事繁忙,宮女忙碌地進進出出。其他兩部門似乎也同樣繁忙,也許是因為年關將近。
(果然。)
請壬氏調查的事情都寫在書簡上,內容一如貓貓的預料。
貓貓看著跟書簡一起帶來放在包巾上的碎片,上面沾了白色顆粒。貓貓拿起碎片,舔了一口。
「舔了不會有事嗎?」
壬氏伸出手來,但貓貓點點頭。
「此物無毒,量沒有多到能毒害身體。」
聽到貓貓意有所指,壬氏與高順偏頭不解。
貓貓靠近放在一旁的火盆,替包裹報告文書的紙張點火,然後拿著酒罈碎片湊過去,火焰立刻變了顏色。
「是鹽嗎?」
湊過來看的壬氏說了。看來他還記得貓貓之前弄給他看的火焰顏色。
「是的。看來酒里含有相當多的鹽分,酒漿乾掉後還能留下顆粒。」
貓貓喝的酒里也含有鹽。不是酒里本來的鹽分,想必是將充當酒肴的鹽或什麼加到了酒罈里。因為如果赴宴的人嗜咸,想必不會喜歡甜味較強的酒。
一般來說會把鹽沾在杯緣飲用,假如是直接加入壇里,那麼要不就是喝醉了,要不就是此人太懶。
多少加點鹽不會有問題,然而浩然飲用的酒罈里,含有大量的鹽。
「人體不可沒有鹽,但攝取過量會毒害身體。」
就跟酒一樣,一次攝取過多可能致人於死。想到喝下的酒量與溶入其中的鹽分,即使成為死因也不奇怪。
「不,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喝下這麼鹹的東西,再怎麼樣都會注意到吧?」
「不,浩然大人就是沒注意到。」
貓貓打開報告文書給壬氏看,上頭列出了浩然的生活習慣。
「壬總管說過吧,說浩然大人有一天突然從嗜咸變成嗜甜。」
「是啊,是這樣沒錯……不會吧?不,這怎麼可能……」
壬氏似乎弄懂了,雙眼圓睜。
「是的,我想浩然大人是嘗不出味道了——只嘗不出鹹味。」
浩然這名男子據說是位有才幹的官僚,且秉性耿直。從簡單的報告文書就能看出,此人過著六根清凈的生活。
文書指出自從多年以前妻兒死於時疫之後,此人就全心投入公務,酒與甜食是他的唯一樂趣。
「有種疾病會讓人失去味覺。一般認為原因包括偏食,或是身心負荷。」
越是認真處事的人,越會壓抑自己的內心。壓抑內心造成的負荷,遲早會變成一種病。
「那麼,是誰在酒罈里放鹽?」
貓貓搖搖頭。
「這就不是小女子該調查的了。」
只要知道其他酒罈里也含有鹽分,而浩然又是個正經人士,壬氏應該心裡就有底了。
很多人無故厭惡正經人士,也許會趁著酒意對酒罈做點惡作劇。然而看到對方完全沒發現惡作劇而喝個不停,搞不好會想「乾脆加到他發現為止」。有句話創借酒裝瘋,但導致這種結果,那些當事人不知道做何感想。
(我這樣逃避太卑鄙了。)
貓貓自己也很清楚,她是不想成為某人受罰的直接原因。已經給了這麼明確的線索,分明就跟直接指證沒兩樣。
壬氏跟高順說了些話,高順從房間退下。
壬氏心不在焉地望著高順離開的房門。仔細一瞧,壬氏的衣帶上附有串著小顆黑曜石的黑色流蘇。由於官服本身是黑的,貓貓之前完全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