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園遊會再過半個時辰就要開始時,玉葉妃與侍女都在庭園的涼亭里等待時間到來。
池塘里有著五彩繽紛的鯉魚泅泳,通紅的丹楓飄下所剩不多的落葉。
「你幫了大家一個大忙呢。」
雖然陽光充足,但北風又冷又乾。平常大家只能簌簌發抖,不過有了內藏熱石頭的中衣,大家都不至於太難受。
原本讓人掛心的鈴麗公主,也在籃子里好端端地窩著。籃子里同樣放了熱石頭。
「公主的熱石頭要頻繁取出,重新用布包好,以免造成燙傷的危險。還有糖果含太久會讓嘴裡刺痛,請多注意。」
貓貓在提籃里裝了替換的熱石頭。公主的尿布或替換衣物等等也在裡面。替石頭加熱的火盆已經請宦官搬到宴場後面了。
「我明白了。話說回來……」
玉葉妃淘氣地發出「呵呵呵」的笑聲。其他侍女也都在苦笑。
「你可是我的侍女喲。」
玉葉妃指著翡翠首飾。
「娘娘說得是。」
貓貓決定只聽字面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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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順看著主子問候德妃。
擁有天女般微笑,宛如天上甘露的壬氏,比小小年紀就被譽為美姬的德妃更為冶艷動人。
只不過是在平素的質樸官服上添點刺繡,頭髮再插支銀簪,就讓服飾豪華絢爛的妃子相形失色。
美到這種地步已經成了一種挖苦人的存在,然而相形失色的妃子本人卻看得如痴如醉,大概是用不著擔心了。
實在是個作孽的主人——高順心想。
問候過三位妃子後,接著要去向玉葉妃問安。
高順看到她們在池塘另一頭的涼亭。
壬氏本該對四夫人一視同仁,然而最近,主人總是比較關照玉葉妃。
雖說玉葉妃是皇帝的寵妃,所以不用大驚小怪,但是原因擺明了不只如此。
看來主人還是改不掉喜歡玩弄玩具的老毛病。高順搖搖頭,覺得很傷腦筋。
壬氏向妃子行禮,讚美她與嫣紅衣裳相映成趣。
高順也覺得玉葉妃穿起紅衣很美。異國的神秘風情與妃子的天生麗質,彷佛讓空氣都受了熏染。
後宮內講到華美的風韻,恐怕只有玉葉妃能不遜於壬氏。
但這不表示周圍的宮女不美,她們個個都散發著自己的魅力。
壬氏的了不起之處,在於能夠明確地開口讚美這些地方。
誰都喜歡聽別人稱讚自己滿意的部分。壬氏很懂得利用這點。
壬氏不說謊話。
只是也不說真話罷了。
他佯裝平靜,然而左邊嘴角微微上揚。長年服侍他的侍從看得出來,那是小孩眼前擺著玩具時的表情。真讓人為難。
壬氏假裝要看公主的臉,接近嬌小的侍女。
然而……
那裡站著一個面無表情,一副好像看不起壬氏的傲慢神態的陌生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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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總管好。」
貓貓留心不露出「怎麼又來了,閑人一個」的表情。
由於高順在看著,她希望盡量別引起風波。
「你化妝了?」
壬氏用一種心神恍惚的語氣問道。
「沒有,小女子並未化妝。」
只有嘴唇與眼角上了點胭脂,其他都是原來面貌。小小點綴應該不算化妝。
鼻子周圍留下了點淡淡斑痕,但不到需要在意的程度。
「雀班不見了。」
「是的,因為擦掉了。」
剩下的是以前她自己用針刺出的黥面。她沒有刺得很深,墨用得也淡,大約一年就會消失不見。
即使說會消失,然而這種行為與罪人刑罰無異,使得阿爹當時面有難色。
「是化妝塗掉的吧?」
壬氏向貓貓確認性地問道。他歪著眉毛,眯起眼睛盯著貓貓看。
「是因為卸了妝,所以不見了。」
(啊——也許我應該隨口應付過去的。)
貓貓發現自己弄錯了回答,但為時已晚。解釋起來實在很麻煩。
「你講的話很奇怪,前後矛盾。」
「不,沒有的事。」
化妝不只能讓人變美。有時已婚婦女也會化妝,故意讓自己變醜。
貓貓每天都用乾燥黏土與染料調和的液體塗在鼻子周圍。把黥面的細斑塗得模糊,看起來就很像是黑斑。誰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做,所以沒人看穿。
臉上長有雀斑與黑斑,相貌平平的女子。
因此別人都叫她醜女。
反過來說,假若沒有雀斑與黑斑,可以說就只是一張沒有特徵的大眾臉。
然後只要塗上一點胭脂就能改頭換面,完成與平素的貓貓截然不同的容貌。
聽了貓貓的解釋,壬氏抱頭苦思,好像不太能夠理解。
「為什麼要化那種妝,有意義嗎?」
「有的,可以避免被人拖進後巷。」
雖說身處煙花巷,但還是不乏一些色慾薰心之人。那種人大抵身無分文,又兇狠殘暴,其中還有很多人身染性病。由於貓貓家裡是借用娼館的一個房間面對著道路開藥鋪,有些人會將她家錯當成不同風格的妓院勾欄。世上愛好標新立異的事物之人倒也不少。
當然,貓貓可不想跟他們糾纏。
一個又痩又小,而且滿臉雀斑的小丫頭,比較不容易被人看上。
壬氏愣愣地聽著,不知怎地戰戰兢兢地問了:
「你被人拖進去過嗎?」
「未遂罷了。」
貓貓聽出了他想說什麼,冷眼瞪著他。
「不過倒是被人口販子擄走了就是。」
她還順口酸了一句。
被賣進後宮的女子長得越美越好。那時貓貓去採藥,不巧忘了化妝。她要采漸漸變淡的黥面要用的染料。看來那些人認為她勉強賣得了錢。
壬氏按住了頭。
「抱歉,是我管理不周。」
以這種形式召集後宮宮女,大概也並非管事者所願。壬氏失去了平素的耀眼光華,顯得有些沮喪。
「沒關係,綁匪販賣人口跟家境貧寒而賣身根本無從分辨,小女子並不介意。」
前者是犯法,後者則是合法。縱然是擄人,只要買進的人說不知情,就不會受罰。
也有很多人鑽這個法律漏洞送來宮女。只要多送些不同類型,說不準哪一個就讓皇上食指大動了。而且且部分薪俸會自動送進口袋。
貓貓現下在後宮化這種妝,跟隱瞞自己會寫字的事實出於同一種理由。雖說事到如今已經無關緊要,但她也不知道該選在何時恢複本來面貌,於是就維持現狀,如此而已。
「你不生氣嗎?」
壬氏不解地問。
「當然生氣。可是,錯不在壬總管。」
貓貓明白要求為政者毫無缺失是沒有意義的。就跟不管如何治水,都無法完全預防水患是同樣的道理。
「嗯,我很抱歉。」
貓貓聽見了毫無矯飾的聲音。
(難得看他這麼老實。)
貓貓正想抬頭看他,某個東西唰的一下插到了頭上。
「總管弄痛我了。」
貓貓一臉不滿地看著壬氏,用瞪人的眼光問他幹了什麼好事。
「是嗎?送你。」
她看到的並非甜蜜但空虛的笑靨,而是夾雜著些許憂鬱與羞赧的神情。
貓貓摸了摸頭,發現本來並未插釵的頭髮上,傳來冰涼的金屬觸感。
「那就晚點宴場見了。」
壬氏背對著貓貓揮揮手,就離開了涼亭。
插在頭上的是男用的銀簪。想必是方才壬氏戴在頭上的東西。作工看似樸實無華,卻刻滿了精細雕飾,想必能賣到不錯的價錢。
「啊——好好喔。」
由於櫻花艷慕不已地看著,貓貓本來想送給她,但另外兩人也露出相同表情,貓貓思索著該怎麼做才好。
紅娘苦笑起來,按住貓貓想遞出簪子的手,搖了搖頭。意思大概是人家饋贈的東西,不可以隨便給人。
「真是,這麼快就不守信了。」
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