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貓等到晚膳之際分配到黑布帶時,才知道東宮太子已經薨逝。
她們必須在七日之間配戴著這個,代表服喪的意思。
這段期間內,膳食中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肉類全沒了,有些人還為此嘟著嘴.
婢女的膳食一天兩頓,都是雜糧跟湯,頂多就是偶爾附一道菜。雖然對於骨瘦如柴的貓貓來說已經夠了,不過大多數人恐怕都沒吃飽。
即使一概稱為下女,身世背景卻各有不同。
有人是農民出身,也有人是市井小民,連官家小姐都有,只是人數較少。既然父親是當官的,待遇應該會好一點,如果這樣還只能打雜,那就是本人的教養問題了。連讀書寫字都不會的人,不可能當上擁有個人房的妃子。妃嬪是一種職業,是有領薪俸的。
(結果好像沒意義?)
貓貓知道東宮的病因。
梨花妃與侍女都使用了大量雪白的白粉。那是庶民買不起的高級品。
青樓的高級娼妓也都在用這種化妝品。有些娼妓一晚就能賺到農民一輩子的銀錢。在那裡有人會自己購買白粉,也有的是受人饋贈。
這種把頭頸撲得粉白的化妝品會侵蝕娼妓的身體,已經讓許多人斷送了性命。
因為不管阿爹如何勸說「別再用了」,她們照用不誤。
貓貓在阿爹身邊看過許多娼妓日漸消痩,然後憔悴而死。
她們將性命與美貌放在天秤上,到最後兩頭空。
所以貓貓隨手摺了一截樹枝,寫了封簡單的書信留給兩位妃子。不過她並不覺得兩位妃子會相信連紙筆都弄不到的婢女寫的警告信。
等到喪期結束,再也看不到黑布帶的蹤影時,貓貓聽說了玉葉妃的傳聞。說是失去東宮而傷心難過的皇上,現在很疼活下來的公主。
倒沒聽說皇上有去探望同樣失去骨肉的梨花妃。
(真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貓貓喝下放了一點點碎魚肉的湯,就把碗盤收收,前往當差的地方了。
「宮官長傳召?」
抱著洗衣籃的貓貓被宦官叫住。
說是要她前去位於中央的宮官長房間。
宮官是後宮的三大部門之一,指的是位階較低的宮女。至於另外兩個部門,擁有個人房的妃嬪屬於內官,宦官則屬於內侍省。
(不曉得有什麼事?)
宦官也找周圍的其他下女說話,看來不是只有自己。
一定是人手不足——貓貓心想。
貓貓把籃子放在房間前面,就跟著宦官過去了。
在後宮與宮外相通的四門當中,宮官長的樓房坐落於正門旁邊。當皇上造訪後宮之際,一定會經過這座大門。
雖然貓貓是被傳召來的,但這裡讓人有點坐立難安。
即使比起隔壁的內官長樓房來說稍顯遜色,但建築仍比中級妃子的樓房更加富麗堂皇。每一根欄杆都有雕飾,朱紅柱子上纏繞著鮮明奪目的龍身。
貓貓在宦官催促下進入室內,看到裡面只有一張大桌子,比想像中來得煞風景。裡面除了貓貓之外還聚集了的約莫十名下女,臉上浮現不安與某種期待,以及略顯興奮的表情。
「好,到此為止,你們可以回去了。」
(咦?)
不知怎地,前來的下女被不自然地分開。只有貓貓進入房間去了,其餘下女都滿臉疑問地回去了。
要說是人數已滿,房間看起來還很有空間。
貓貓偏著頭環顧周圍,這時發現眾宮女的視線都聚集在同一處。
房間角落不引人注目地坐著一名女子,還有伺候她的宦官,不遠處則有一名有點年紀的女子。貓貓記得中年女子是宮官長,那麼看起來比她更有架子的女子會是誰呢?
(唔唔?)
以女性來說肩膀有點寬,服裝也很樸素。頭髮用頭巾包著,留下幾綹髮絲灑落下來。
(男人嗎?)
那人臉上浮現天女般的柔和笑靨,看著宮女。宮官長都一把年紀了,還羞紅著臉。
原來如此,貓貓明白眾人為何紅雲染頰。
貓貓心想傳聞中美到不行的那個宦官,大概就是這個男的吧。
此人具有絲絹般的頭髮,裊娜的輪廓,修長的鳳眼與柳眉。即使是捲軸畫中的天女,怕也沒有如此美貌。
(真是可惜了。)
貓貓沒有滿面紅霞,心中只有這種感想。後宮裡的男人,全都是失去生殖能力的宦官。他們失去了寶貴的東西,所以不能生兒育女。如果是這名男子的兒女,不知會是多禁得起欣賞的小孩。
不過如果是那般只應天上有的美貌,大概就算是皇帝也能籠絡到手吧。貓貓正在想著這種粗俗無禮的事情時,男子以流暢的動作站了起來。
男子走向桌邊拿起筆,以優美的舉止行雲流水地寫了幾個字。
臉上浮現甘露般的甜美徵笑,男子拿起字紙給大家看。
看到那段文字,貓貓僵住了。
『那邊那個雀斑女,你給我留下來』。
大致上就是這種內容。
大概是沒看漏貓貓的反應,天女般的男子露出滿面笑容看著她。
男子把字紙收起來後,拍了兩下手。
「今天就此解散,你們可以回房了。」
下女滿臉疑問,雖然覺得依依不捨,但還是走出了房間,不明白剛才那張字紙代表什麼意思。
貓貓此時才終於發現,走出房間的下女全都個頭嬌小,滿臉雀斑。她們看到那張字紙仍然毫無反應,想必是因為她們不識字。
那張字紙並非針對貓貓一人。
貓貓正想跟其他下女一起離開房間時,一隻手掌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耀眼到差點沒讓人眼瞎的天女笑靨擺在眼前。
「怎麼可以開溜哩,你應該要留下來吧?」
眼前是一張不容分辯的無上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