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我成功等到千代田老師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過後了。
地點是所有學生離校沒多久後的教職員停車場。我是在她的車子前面等到她的。
當我到教職員辦公室找她的時候,聽說她去開會,還要處理各種事情,所以人不在辦公室裡面。看來那些事總算辦完了。
「老師,關於水瀨同學……!」
我一邊呼喊一邊跑過去。看到我的老師眯起眼睛。
「我完全沒聽說,也搞不清楚狀況,可是……她到底為什麼要突然轉學呢……!」
換作平常的我,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只會假裝在閑聊,試著不經意地問出情報。
可是……我已經連扮演聽話的學生都辦不到了。
就算只有一點點,我都想得到與眼前的現實有關的情報。
她煩惱了一下後才說:
「這樣啊……我好像需要跟你說明狀況。你家在哪裡?」
「呃,我家在車站對面……就是善福寺那一帶……」
「是嗎?那我送你回去,順便告訴你吧。」
說完,老師解開車鎖。
「要上車嗎?」
「──其實這些話應該由本人親自告訴你比較好。」
千代田老師把車子開向我家,並如此說道。
「不過,看來那似乎無法實現了。」
「……你已經了解到這種地步了嗎?」
車窗外──
望著熟悉的學校附近街景的我,忍不住又轉頭看向千代田老師。
「對。因為她的主治醫生也拜託過我,要我回報她在學校里的狀況。」
「……原來如此。」
沒想到老師跟她的雙重人格症有這麼密切的關聯,我直到現在才對此感到驚訝。
不過……這樣啊。
仔細想想,早在允許她不用戶籍上的名字上學時,就算校方跟醫院有過交流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她來學校上學,原本就是為了復健。」
千代田老師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到大馬路上,如此說道。
「你直接聽她說過了吧?她家裡的問題已經解決了。這麼一來,剩下只要成功統合人格,治療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不過,讓她在這個過程中盡量習慣正常社會的生活,對她來說會比較好。而且最好是先讓世人接納有雙重人格的她……最後再完成人格統合。正是基於這樣的考量,才會把她編入普通學校的普通班級。」
「原來是這樣啊……」
這種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沒想到她們居然是帶著這種明確的意圖來到這間學校。
「可是,那……春珂……想隱瞞雙重人格的事情不就……」
「沒錯,周圍的人全都反對。秋玻、主治醫生還有她的家人,全都希望她以自己的身分活下去,但她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要那麼做。」
「原來還發生過這種事情……」
而且更令人驚訝的是……在學生之中,居然有人在幫忙春珂那麼做。
自己的思慮不周讓我的頭痛了起來。
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春珂做的事情有哪裡不對勁……
「……我覺得你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錯。」
看到我抱頭苦惱的模樣,千代田老師送上溫柔的安慰。
「因為你為了春珂著想,那麼努力……那最後肯定不會是件壞事。」
「……才沒那回事。」
光是如此回答,痛楚便重新湧上心頭。
那是對完全誤會這一切的自己的羞愧與厭惡。
「我只是把她們的事搞得一團亂罷了……」
就在這時,我心中有了疑問。
「……呃,老師……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幫她們?」
仔細想想,我應該從未告訴別人這件事。
我好像也不曾在千代田老師面前泄漏自己的行動。
可是,為什麼千代田老師會知道這件事?
聽到我這麼問,她有些寂寞地笑了笑。
「因為我也有跟她家裡和醫院那邊保持緊密聯繫……」
「原……原來如此。那麼,難不成我第一次把春珂帶到社辦那天……你打開社辦的門進來,也是因為……」
「沒錯。因為我想儘可能掌握春珂同學的狀況。否則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我就傷腦筋了。」
「……原來是這樣。」
得知包含千代田老師在內的大人們知道那麼多事情,讓我現在才感到背脊發涼。
「……然後,關於她們兩人的現況。」
千代田老師邊說邊踩下剎車,把車子停在紅燈前面。
老人、不知從事什麼職業的年輕人與帶著孩子的家庭主婦,從車子前面走過去。
「就連主治醫生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想過她們兩人的存在會失衡到這種地步。不過,既然事情變成這樣,就不能繼續放任不管了。於是,醫生建議把她們帶回醫院,進行不讓春珂消失的治療。」
「這樣啊……也就是說,假如那種治療順利完成,她們還有機會在治療結束後馬上回到這裡嗎……」
「……那種機會似乎不大。很遺憾,讓她回到曾經離開的環境,實在不太能算是和緩的復健吧。」
「這樣啊……」
「……矢野同學,你不需要覺得自己有責任。」
我抬頭一看,發現千代田老師皺起眉頭,緊緊握著方向盤。
「這真的只是個突發性意外。就算有人必須負責,那也是大人的事情。或許我們應該等到她們的狀況更穩定之後,再讓她們來上學。也或許,我們應該在事情變成這樣之前就介入。這完全是醫院那邊和我們的判斷太過天真的問題……」
老師一臉懊悔地緊咬下唇。
車子再次動了起來,老師在大馬路的路口大大地轉動方向盤。
然後──
「……只不過……」
老師依然看著前方,清楚地如此說道:
「我還沒有完全放棄。」
「……這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就算把她帶去醫院,也無法解決她現在遇到的問題。」
「……那該怎麼解決?不,解決方法真的存在嗎?」
如果真有解決方法──我無論如何都想試試看。
就算我再也不會跟她們有所牽連……
就算我再也見不到她們──我都想拯救春珂。
「她需要的只是一點點勇氣以及對自己的溫柔。還有,雖然沒有確證……」
車子再次被紅燈擋下。
千代田老師伸出手,開始在擺在旁邊的手提包里翻找東西。
然後──
「──如果有人能為她們做些什麼……」
說完,老師細長清秀的眼睛流露出堅定的意志。
──接著把「某樣東西」拿到我面前。
「我覺得──唯一的人選就是你了。」
*
我不知為何不想直接回家,結果因此遭殃。
在附近的書店,我茫然地站著看書。
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麼的我──在離開書店時,看到了國中時代的班上同學。
對方是自稱超級虐待狂角色的越野,還有他的朋友敷島和橋本。
他們就是當時自然疏遠我的學生。
──我不由得回到店裡,躲在書架後面。
他們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一邊談笑一邊走過書店門口,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我放心地嘆了口氣──同時對自己感到失望。
儘管嘴上說不想偽裝自己,還說想做個一貫的人──
結果我還是沒有改變。
被人疏遠的痛苦與寂寞,至今依然深深烙印在我身上,讓我無法踏出那一步。
這樣的我──
真的有辦法為秋玻與春珂做些什麼嗎?
事到如今,我還能為她們做些什麼?
「……可惡。」
走出書店後,我再次確認擺在書包里的「某樣東西」。
千代田老師說「這東西一直擺在社辦里」,便在車上把東西交給我。
那是一本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不見的「筆記本」。
我煩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