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篇:英子手上有一個蘋果-引子

英子手上有一個蘋果

你給我看蘋果

在花開的時候

遠遠地看

只有這一片是紅的

引子

鬼閉上眼睛

就看見了人睜開

就看不見了

天快亮了,我覺得有一種不能言傳的真實的邪惡感傳染了我,我這麼正常的人都好像快要變成魔鬼了。如果把我們整個人生翻過來瞧一瞧那會是怎麼樣的呢?

我第一次用一種異樣的眼光來看我的生活,這種新鮮的感知使我恐懼,好橡是一個無視人類存在的精靈的遊戲,那天藍色的小星在又大又黑的棕樹上。一閃一耀。

一切都別有用意,毫無遮蔽地展示著自己。我幾乎已經是個魔鬼了,我必須從這裡走出去,可是一切都圍繞著我驅之不散。我心裡有種羨慕的欣喜,似乎在遺憾著:我還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呢。這樣活一回就夠了,他夠幸運的。這個現代的浮士德,這個誘惑。「一個脫離了道德的人,一個保存了低級趣味的人。G痛快自嘲地說著自己,他已經沒有了。他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魔鬼。

窗外畸形鱗峋的岩石,不規則地羅列在一起,對漸漸亮起的藍色天空顯示它的頑固的峋厲、尖刻,它不可調和的本性裸露著。這一切都是邪惡而透徹的,沒有絲毫隱晦,它直瞪瞪地看著藍天,著著上天之光給它的打擊。承認、詛咒、痛恨上天加予他的這個形態和命運。

它劃破了我通常對愛情的理解、讚賞的柔情蜜意,那些陶醉的章節在這裡都軟弱地被岩石磨碎、無情地摧毀。什麼都沒有了,正常的天經地義的生活也沒有了,愛情並不通向生活。這時候我才第一次感覺到,自由的和真實的恐怖。

我習慣的自由是個人權力,帶著寬恕、溫情、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情感。帶著連自己也未見得搞得清楚的道德,不管我的這個獨往獨來的意識走到了哪個極限,都永遠要回到這裡來,就像管風琴的和聲使我的一切得到解釋和洗滌。但是這邪惡、這真實、這直瞪瞪地看著藍天無法迴轉的意志,卻打破了我,喚起我內心深處的不願訴說的存在。

我們所說的道理,或多或少是都是用來維持生活的,我們竭力避免觸及內心深處這種猙獰的渴望、植物、動物、或者岩石的情感。我從不訴說這一切,相形之下我是個理智的,不特別重感情的人。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必須停止。

「從這邊走就到家了。」

在激流島氣息清涼的大路上,我總注意這句話。這使我心裡那種不安,漸漸消失。大路上陽光初現,百鳥沉寂、被雨水洗過的石子,新鮮地撒在路上、一隻靈巧的小鳥兒、打開它尾部的扇羽,在路牌上不停地轉動。它同時注意著好多事情。

山谷里都是水聲,昨夜有雨。

這是一個崢嶸美麗的世界、綠色蔥蒙的牧場上突兀地站著一兩棵大樹,氣息柔和,彩色的屋頂點點閃耀在起伏的山野之中。這裡的海確實好看,一層層雲,一層層島嶼,交迭在海平線上,如夢如幻。從飛機上看下去,島嶼和海水交錯,無目的的停在大海之中。人所做的一切,都細巧得像玩具一樣。時間變得似乎很慢、海浪緩緩地聚集起來向前移動,船也是漫無目的的停在大海之中。接近岸的海水,顯出淡淡的琥珀一樣的光亮,耀眼的白沙灘上,人影細小,一條河邊上放著紅色的舢舨。

「我喜歡我的看,」C說。

在這一剎那,我不由想到那個嬰兒的眼神,他一直努力地扒在搖籃邊上往外凝視,誰也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在他慢慢滑落下去的時候,他就哭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到自己,我為什麼要走這麼遠,到這個地方來?我知道紐西蘭風光美麗而且浪漫,緯度和魯濱遜的島嶼相似,還有朋友,這些都是生活中足以說服我的理由。但是不可否認,在我心裡也有著不易察覺的期待,我也需要一點異樣的東西。這是我在正常的人生中間所無法得到的。

我這個時候才知道,我用平常的眼光是什麼也看不到的,而在那個邪靈侵襲我的時候,我才睜開了另一隻眼睛,看到生命、岩石、樹木。它們在漫長時間中的掙扎努力,他們赤裸棵的要求,它們抓住大地的手,使岩層綳裂的力量,渾然無覺、熱情地飛舞,它們一刻也未停止過,逼視我,又從我的身邊四散而去。

這一切都是瞬間,我們的生活,我們開拓的道路,這整整齊齊放好的木柴,釘好的屋頂。我們總想把我們的生活固著在我們的理解範圍之內,就像把羊攔在牧場里,把水攔在堤壩里,衝壓出一個個齒輪;讓大麥按時生長,又按時收割,我們幾乎征服了我們的手所能觸到的一切,讓它安靜下來;做我們的家畜;我們修了漫長的環繞世界的道路,僅僅從這個加油站到那個加油站,就足夠度過我們的一生了。我們可以在壁爐里看火,在鍍著薄金的玻璃里,看窗外的暴風雨。我們做到了這一切,可是我們沒有辦法真正的滿足我們內心的期待,它是一個嬰兒,也是一個野獸,它渾然無覺地要離開這一切,到那充滿精靈的野蠻的世界中去。那有它真正活的同伴、它的愛、生和死、它真正的時間。

一個雨後無名的瀑布,把水柱投向空中,又四下迸射。它透明的腳爪閃在空中,如果不是那些枯枝碎葉不斷瞬息息墜落。

你簡直感覺不到它的流動,它不可思議地懸在那兒。每一滴水都是盲目的,它們盲目地聚合在一起,便這片寂靜的林谷震動,整個回蕩著它們的聲音。

河谷寬闊的地方,散布著一些小房子、,就像平穩散開的水沫蔓延而下。枯死的銀蕨無枝無葉,突兀地站在那兒,很難想像這些就是紐西蘭的國樹,是林子里那種婆婆娑娑的熱帶植物。看它們死了,就像被早晨定住的鬼怪一樣。

幾個騎馬的女孩兒在坡路上走來、她們戴著頭盔向我微笑。

一陣陣大樹遮住了陽光,山路盤繞起伏。鋪滿落葉,慢慢陰鬱起來。這些樹啊,這些樹啊,這些樹啊,我無端的嘀咕著這句話,朝那個房子走去。

叢林,,寂然無聲、只有鳥兒在翻動落葉的蚯蚓。我驀然回頭看去,活著的樹和死了的樹站在一起,粗粗的枝幹交錯在高處;沒有長成的樹死了,死在這涼森森的樹穴中;高高的崩毀的巨樹死在這,朽在這,斜依在別的樹上;一隙隙陽光降下,藤蔓纏繞。

山道,隨山勢向上升去,漸漸地遠離了谷底的水聲。我蹬上一塊粘滿枯蘚的山石,昂身於樹海之上,林子在半山的地方慢慢的淺了,像被修剪過一樣。針葉樹綠絨絨的向山頂均勻地綠上去,躲避著海風。這是G和英兒到過的地方,在這可以看見下邊的海岸,和他的那幾株突出的檸檬桉。他們就是在這裡默然無言,像樹一樣把手伸向陽光。

多少年了,我始終

在你呼吸的山谷中生活

我造了自己的房子,修了籬笆

聽泉水在低語時睡去,我感到

時間,變得溫順起來

盤旋著爬上我的頭頂

你一直在很小的熱帶島嶼上放羊

在清清楚楚的羊齒植物中間拖著疲憊的鞭子……

我在山路上走著,在這些我從未來過但又似乎十分熟悉的地方、到處都可以聽見G的聲音,也許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我似乎看見了他在島上第一點起的那根蠟燭、從他十二歲起就纏繞著他的夢想,看見了他的固執、頑石般蠻橫的要求。

這個島,這片樹林,使他離開了遙遠的北方大陸。離開了城市,他始終沒有變成一個真正的人,他一直是個魔鬼般的頑童,從來就沒長大。

這早已消失的聲音,透過微微的風;透過和煦的氣味,使我無法獲得在自然中習慣的安寧。我踏上大路,太陽已經接近正午時分。

"從這裡走就快到家了"

車轍印在突起的道路上,周圍荒草茂盛,帶著尖銳的刺。

路邊那個寫著一二四號的信箱已經傾倒了,裡面塞著一些被雨水淋濕的廣告灰黑一團。從這裡可以看見保加利亞人的房子,他的工具房的屋檐微微翹起來,就是他得意的東方式的飛檐。隔著籬笆牆,可以看見沒有修剪的蘋果樹長得亂蓬蓬的,葡萄沿著山毛櫸的枝條一直爬到電線上去。

再往上就可以看見他們暗紅的房子了。G的城並不想像的那麼宏偉,它依山而上,實際上只是在三層台田上築的牆,下邊的拱門還沒有完成,露出生鏽的鋼筋。城台上品形的碟垛已經碼放好了,牆基是用鐵紅色的火山岩砌築的。一部分山土在雨水中塌落下來,堵塞了道路,甬道上積滿落葉。

水在草中無聲地流著,幾棵鱷梨樹都已經長大。

"在離開島之前兩個星期,我就想過:英兒一個人走進這屋子會是什麼樣?一個人,這寂靜的路,打開房子,陰涼的氣氛里,也有一線光透進來、,是什麼樣子?她一個人坐在陽光里是什麼樣子?一個人走上來是什麼樣子……"

城台上有一個很大的陽台,從這可以看海,看對面山頂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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