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話

過了一個星期。

狀況完全沒有改變。十二點起床、修理鐘錶、準時開門營業、按時打烊。十二月的池袋還是一樣充滿冬天的寒意,吸血鬼災害隨時隨地都在發生,即使如此,世界依然在運作。

除了獵犬的工作暫時停止,有個叫做綾瀨真的異物混進來之外,我的周遭看來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我們來談談將來的事吧。」

下午一點。

對於坐到工作桌前,開始修理鐘錶的我,真開口這麼說。

「關於我和誠一郎先生的未來。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義的話題。」

我已經逐漸習慣綾瀨真這號人物了。我隨口應了聲「是啊。」同時開始檢查發條。將超薄素材捲成像是蝸牛殼形狀的發條,是機械鐘錶的心臟。這個發條因為長年日以繼夜的使用,彈性已經疲乏了。有辦法靠維修、調整就解決嗎?或者是直接整組換掉?

「誠一郎先生,這是很重要的話題喔?」

「嗯,是啊。」

「因為會講相當久,所以我想先泡咖啡。請問咖啡豆選哪一種都可以嗎?」

「不要拿藍山,隨便喝掉的話太浪費了……不如說根本不需要泡咖啡,我現在不想喝。」

「即使誠一郎先生不想喝,但是我想喝。反正是順便泡的,所以我還是泡兩杯。如果您不想喝的話請留下來,我會連您的那杯一起喝掉。」

所謂的「逐漸習慣」,在這裡和「逐漸放棄」是同義詞。既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一些小衝突總是難免的。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跟頹廢的成年人之間,何者不得不選擇讓步,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我喝咖啡歐蕾,誠一郎先生呢?」

「黑咖啡就好了。你也別弄什麼咖啡歐蕾,好端端一杯咖啡,這樣未免太可惜了。」

「咖啡歐蕾很好喝的喔。」

「我不喜歡。」

「請別這麼說,試一次看看嘛。絕對不會讓您吃虧的,要是您覺得權益受損,我願意答應您任何一個要求。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話,就算您想摸也是可以的。」

「摸什麼啊。」

「您想讓羞澀的少女親口說出來嗎?」

「隨便什麼都好,弄杯喝的來吧。交給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可以用焦糖糖漿嗎?店裡應該有吧?」

隨你高興吧。

我胡亂擺擺手當成回應,真隨即滿臉喜色地往樓下跑去。

(真的是母女哪。)

我不禁要這麼想。

這樣的想法,最近更是特彆強烈。真的言行舉止,無論如何都會讓人聯想到她的母親。以前的泉小姐就是這種感覺,提出自己的主張,拉著大家團團轉,和她扯上關係的人只能嘆氣。不過,不會讓人有不快的感覺。因為她總是很洒脫,雖然會搞些惡作劇,但是其中並不包含惡意。就像是加了許多萊姆,搭配蘇打和薄荷調成的雞尾酒一樣。

「讓您久等了。」

就在我決定把彈性疲乏的發條整組換掉的時候,真也拿著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回到了二樓。

「請享用,喝一口看看吧。」

甜美而柔和的香氣挑逗著我的鼻子。沖泡咖啡的方法,我大致都教過她了,她也相當有天分。這杯咖啡歐蕾,應該能獲得女性顧客好評吧。

我試著喝了一口。

「您覺得味道如何?」

「很甜。」

「我問的是,好喝還是不好喝。」

「好喝啊,調得很棒。」

「提供給客人喝也沒問題了嗎?我認為自己很擅長這類工作,希望能夠早日和誠一郎先生一起在店裡工作。」

「這就很難說了。」

我隨口應付了事。真似乎也沒有放在心上,輕巧地在小桌前坐了下來。

「那麼,誠一郎先生,今天我們要來聊什麼呢?」

「什麼都不用聊,你保持安靜就好,找本書來看吧。」

「這可不行。」

真大力搖頭。

「在這麼狹窄的空間里,兩個人都保持沉默實在不太好。對於精神衛生會造成不良影響。會使人陷入消沉。」

「我不在意啊。」

「我會在意。誠一郎先生,請您注意聽好,我跟您是命運共同體。我前來投靠您,而您也答應了。在那個時點,我們兩個人就已經有了特別的關係。」

「哎,勉強可以算是特別的吧。」

「既然這個特別的人正面臨危機,提供一些幫助,想必也不算過分吧。在修理鐘錶的同時,應該還是可以說話的吧?就是這樣,讓我們來聊天吧,享受輕鬆愉快的談話樂趣吧。」

「我比較喜歡安靜哪。」

「誠一郎先生將來想做什麼呢?」

她還是開始找話題了。

也好,反正我也不會因此吃虧或是遭受什麼損失。

「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現在在修的,還是之前那具計時碼錶。這隻表相當難處理,需要不少時間才能修復到可以正常運作的狀態。雖然很費工夫,但也充滿樂趣。

「如果硬要說的話,我已經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每天都可以修理鐘錶、與酒作伴、殺死吸血鬼。沒有更多期望了。」

「您什麼時候開始接觸鐘錶方面的工作?」

「一開始只是隨便拿壞掉的時鐘來亂弄而已,那是老爸放在家裡的舊時鐘。這件事成為契機,讓我開始學習相關知識。只不過,技術大概也就是比外行人好一點的程度罷了。」

「為什麼會喜歡修理鐘錶呢?」

「或許我的個性就是適合這種步調比較慢的零碎作業吧?越樸素、越單調就越好,這樣更能讓我投入。」

「誠一郎先生的世界真是狹小呢。」

「沒錯。我也不想拓展新的可能性,只對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感興趣。出外旅行、冒險之類的,我完全沒有意願。世界越小越好,不管是什麼,能夠整合得精巧總是比較美觀。」

「您說過自己喜歡規律,就是這麼回事嗎?」

我想起來了。

和綾瀨泉的談話中,有許多無足輕重的討論。話雖如此,不過,「無足輕重」只是表面──或者說,在我看來是如此──泉小姐還是在進行著複雜程度勝過談話內容無數倍的思考。舉例來說,像是一邊談論「能不能接受把牛排當早餐」,一邊構想新素材的化學式之類的。實際上,我就親身體驗過「和泉小姐去吃有名拉麵後,她隔天就提出用簽字筆潦草寫下的論文」這種事。那份論文獲得某本學術雜誌刊出後引爆論戰,變成了人們敬而遠之的對象。

「之所以喜歡酒,是因為受到父親的影響嗎?」

「算是吧,老爸他是有名的威士忌酒吧老闆。家裡面存放著堆積如山的威士忌酒瓶。雖然我小時候完全不感興趣,不過大概還是抵不過血統的影響吧,進大學之後就自然而然開始接觸酒了。」

「什麼時候開始成為獵人的呢?」

「從高中的時候開始有樣學樣,不過那時還只是打工程度的簡單嘗試就是了。自從吸血鬼出現之後,槍炮刀劍管制法也放寬許多,在狂妄自大的小鬼頭之間,曾經流行過拿追殺吸血鬼當成試膽的事哪。因為死了一大堆人,現在熱潮已經退得差不多了。」

「那麼,您算是資歷相當久的呢。」

「只要能活下來,自然就會累積資歷。畢竟這個業界不時就會有人死掉或是落荒而逃,交替速度相當快啊。」

說到這裡,我停下了在修理碼錶的手。

「我說啊,這段對話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訪談吧。為了讓我能夠更了解誠一郎先生的訪談。」

「這是有必要的嗎?」

「當然。」

真以一副「為什麼要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的表情點點頭。

「我聽說過誠一郎先生是相當厲害的獵人。雖然『從高中時就已經踏進這個行業』應該是一個理由,不過,具體來說,為什麼誠一郎先生能夠成為厲害的獵人呢?關於這方面,有什麼秘訣之類的嗎?」

「其實也稱不上什麼秘訣。」

我重新開始修理。

「吸血鬼有獨特的習慣,知不知道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具體來說是怎樣的習慣呢?」

「像是舉止、動作、思考模式之類的。獵犬當久了,自然而然就會感覺得出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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