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話

扣下扳機。

命中。再次開槍。命中。

那傢伙早已受到重創的身體,在轉眼之間碎裂四散。手臂斷裂、雙腿彈飛到遠處、肚破腸流,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在暗巷裡滾動。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於停止射擊。

人頭的視線轉向我。

瞳孔圓睜,舌頭軟弱無力地垂在嘴外,嘴巴宛如跳出水槽的金魚般不停開合。如果人頭底下還連著肺部和聲帶的話,想必會讓我聽到充滿怨恨的遺言吧。

「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啊。」

我苦著臉拎起那顆人頭。

「今天是我運氣好活下來了,搞不好明天就換我變成這樣啦。」

只要頭還在就能和公安的資料庫進行比對。也就是說,已經足以用來證明現在只剩下一顆頭的這傢伙是吸血鬼。善後處理是其他業者的事,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我把人頭放進袋子里,點了一根萬寶路。

吐出煙霧,抬頭仰望夜空。

今晚的月色十分迷人。

池袋──不對,大約是距離現在三十年前的事,全世界的規則遭到改寫。

從那個時候開始,人類的歷史就發生了巨變。

發色、膚色、瞳孔的顏色。

或者是國籍、家世、性別。

原本透過這些事物來彼此區別的數十億人類,從某一天開始,突然變得必須改以截然不同的指標來進行分類。

也就是,人類……

以及雖然外表和人類毫無差異,但彼此生態卻有著決定性差異的「某種生物」。

「吸血鬼」。

直到某個時期為止都還只存在於想像之中,從某個時期開始卻變成實際存在的威脅。對人類而言最為恐怖的災厄。

從外表無法加以區別。

即使透過血液篩檢也無法判別。

原因也不是來自病原菌之類事物。

就算是DNA檢查也只會出現和一般人完全相同的結果──雖然是這樣,但卻兼具持續性、慢性及致命性,憑現代醫學無法根治的某種症候群。所謂的「吸血鬼」,就是這麼回事。

時至今日,吸血鬼已經隨處可見了。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他們其實就是從人類之中自然而然誕生的。家人、鄰居、同事、戀人,全都可能在某天突然變成吸血鬼襲擊他人。如果只是區區一兩個犧牲者,甚至不足以登上新聞版面。即使在這個瞬間,他們也同樣正在某處誕生、正在散播災厄、正在街角死去。

抱歉到這時才來自我介紹。

我叫神谷誠一郎,今年二十八歲。職業是酒保,在池袋的某條巷弄里開了間酒吧。興趣是收集與修理古董鐘錶。雖然只有六個吧台座位的小店賺不到什麼錢,不過日子總算還能過得下去。

這樣的我從現在開始要講述的,是一個奇妙的故事。

從二零年的冬天開始,雖然很遺憾,但到現在都還在進行,而且好像還牽扯到整個世界的命運,聽來十分壯闊但其實規模非常小的故事。這個故事究竟會是以惡夢收場,還是會成為人們口耳相傳的英雄傳奇?這點就請各位親眼確認吧。

……不。

還是老實承認好了。說真的,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這個故事,我自己也十分困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才好。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想要找個人訴說。碰上自己一個人承受不起的事物,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其他人分享,對吧?對我的肩膀來說,這個負擔實在太重了啊。雖然是這樣,但卻又不能輕易拋棄,所以真的很頭痛。

總之,就讓我開始說吧。

故事就從我因為一段奇妙發展而收留一個離家出走少女的地方開始。

那天,原本應該是個與平常沒什麼兩樣的日子。

中午十二點起床。

從老舊的床上起身之後,打了個呵欠。轉開水龍頭,用冰冷到幾乎讓手發麻的自來水洗把臉。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新聞,啃著幾乎快要發霉的法國麵包。這棟店鋪兼住家的三層樓建築是大戰結束後隨即興建完工的破舊房屋,暖氣開得不夠強的時候,真的是冷到連骨頭都會發抖。我用毛毯裹住自己,喝了杯咖啡。新聞正在報導與吸血鬼有關的事件──六本木發生大規模的吸血鬼災害,犧牲者似乎多達數十人。

下午一點,我坐到工作桌前。

今天要做的是,老舊手錶的維修保養。我打開機殼,檢查內部狀況。雖然是沒有上油、齒輪也已經生鏽的麻煩情況,不過因為是興趣,所以也沒有急著弄好的必要。我這時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在念經或抄寫經書之類的吧,也可以說是藉此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在我默默地進行作業的期間,窗外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

下午三點,準備開店。

我穿上剛送洗回來的襯衫與背心,首先打掃店面、擦亮酒杯;接著用冰錐修整冰塊形狀,然後確認各種酒的庫存狀況。在這段過程中,手機接到既是金主也是生意來往對象的速水優也來電。從他那邊獲得一些情報後,我們簡單討論了一下。

下午五點,開門營業。

以下雪的日子而言,來客算是相當熱絡的。開店後才三十分鐘,店內就幾乎沒有空位,我根據客人們的點單,不停地搖著調酒器。今天的客人,出手也相當闊綽,一杯接一杯地大口暢飲,帳單越疊越高。不管吸血鬼把治安狀況搞得多麼惡劣,對於人生來說,「酒」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晚上七點。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注意到一件事──在店裡進進出出的客人,不約而同都會談到同一個話題。

「我覺得是離家出走。」

「不對不對,應該是迷路了吧。」

「我就說只是來觀光的嘛。」

這個話題,其實就是關於他們看到的一名少女。

根據客人們的說法,對方似乎是個相當醒目的人物,年齡大概是國中生。有著一頭亮麗的黑色長髮,頭戴貝雷帽,身穿紅色雙排扣海軍大衣,給人一種十分有教養的感覺。看起來似乎不是很熟悉附近一帶地理環境的樣子。少女沒有同行者,獨自一人在這附近徘徊。她沒有帶什麼東西,就只是斜背著一個小包包而已。

「如果是離家出走的話,行李應該會再多一點吧?」

「這年頭哪還會有人迷路啦。只是要找路的話,手機拿出來,想怎麼找都行啊。」

「都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在觀光?有點缺乏警戒心吧。最近這一帶的治安可是惡劣得很,聽說昨天就又有獵犬(獵人)幹掉了哪個吸血鬼的樣子哪。」

客人之間爭相提出各式各樣的意見,談論得相當熱烈的樣子。對方雖然年紀還小,不過似乎已經是個美人胚子了。不管是正要去上班的酒店小姐也好、下班回家途中的上班族也好、靠退休金過活的長輩也好,全都在聊關於少女的話題。

晚上九點。

關於少女的話題還在持續。因為新進門的客人也一樣帶來了相同話題的緣故。這件事同時也代表,即使已經到了這個時間,成為話題的少女依然在附近一帶徘徊。

「可能是在拍電視節目之類的?」

「與其說是電視,更可能是在哪個影片網站開直播吧。」

「不不不,真相其實更簡單明瞭啦。一定只是因為她喜歡雪的關係。」

「就算真的是這樣,都幾個鐘頭了啊,未免太久了吧。」

「差不多也該有人跟警察通報了吧。」

這是個非常好聊的話題。

在飄著雪的池袋,廉價酒吧林立的這條人生橫丁(註:人生橫丁是池袋區的一條小巷。)上,出現了稍微偏離日常的景象。面對當下這個吸血鬼到處流竄,時代本身也已經逐漸日薄西山的情勢,任何人都想有個比較開朗的話題。當然,拿一個明顯有什麼隱情的女孩當話題,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開朗,這個應該也相當難說就是了。

「我說店長。」

麥克風也遞到我這邊來了。

「店長你覺得呢,那個女孩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

我一邊擦著酒杯,一邊開口回應。

「會不會是天使?畢竟聖誕節也快到了。說不定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所以就降到地上來了吧。」

這段話當然是在開玩笑。為了引客人發笑而隨便選出的回答。然而,客人們的反應卻不符預期,甚至還彼此點頭,紛紛說出「原來如此。」「搞不好真的是這樣。」之類的話。我嘆了一口氣。連續好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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