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河上死斗

從帝都到東平城的大河長達兩千餘里,若是快馬加鞭沿河而行,約略三四天便能到,在水上,就得要七天左右了。不過象我們這般三萬大軍出發,若從陸路上走,十天也未必能到,反不如走水路更快。

流水湯湯,擦過船底,傳來的聲音幾乎有一種柔美。

因為是連夜出發的,船上的槳手輪班休息。這次出發,我們這支由南征軍殘部組成的前鋒營走在最前,隨後是解瑄的狼兵。解瑄雖然也被稱作是統兵主將,但這次一共才三萬人,只能組成三個萬人隊,他的狼兵被整編到蒲安禮麾下。因為褚聞中也只是個伯爵,不同於青月公、紅月公這種在外開府統兵的大公,解瑄自己的官職較蒲安禮、王長青、沈洪三人也少得多,他倒沒有什麼怨言。狼兵之後則是蒲安禮帶的五千軍,王長青和沈洪的兩萬人緊隨在後。由於帝國的水軍本來就很少,這次抽編出來的水軍也不過是六分之一,大多分散到各船上充任舵手。

從船隊頭上向後看去,龐大的飛鵠號象是水面突兀而起的一座高山,即使隔著數十艘戰船,仍然能看得清楚。

我摘下頭盔,捋了把頭髮,不由嘆了口氣。

從回到帝都那一天起,我還不曾有過真正高興的一天。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更多的,只是高鷲城那些惡夢一般的日子。這些天來,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帝都,可睡夢中卻總是夢見那些猙獰的蛇人,以及在蛇人刀槍下無望搏殺的士兵。有時被子壓得重了,我都夢見自己好象被蛇人纏著,喘不過氣來。

武侯死了,號稱一龍一虎的陸經漁和沈西平也已戰死,從四軍萬夫長以下,南征軍的覆滅,幾乎讓帝國軍來了個徹底滅絕。可是那些名將的死,我並沒有多少感嘆,讓我時常想起的,反倒是祈烈、金千石他們的死。他們就是死在我眼前的,可是現在,只怕他們的屍骨也已找不到了吧。

我垂下頭,看著河水。月光淡淡的,在河面上被扯成了千萬道銀絲,不住地跳動。我一手摸了摸腰間的百辟刀,心頭,說不出地迷惘。

「統制,你不去休息么?」

說話的是曹聞道。我這船上,主要便是他們這支一百多人的殘軍。因為前鋒營三統領全是以前前鋒營的人,所以我把原先中軍和前鋒營的人都排在了他們麾下,曹聞道這一百多人便作為我的親兵隊了。

我把盔戴到頭上,轉過頭笑了笑道:「曹將軍,我睡不著。你怎麼不去休息?」

曹聞道走到我邊上,看著岸邊,嘆了口氣道:「回到帝都,屁股還沒坐熱,又要出發了。不知這一趟我還有沒有好命能逃回來。」

「你有點怕么?」

曹聞道轉過頭,苦笑了一下:「統制,要說不怕,那是假的。不過曹某也知道,既然人入行伍,那就只能拚命向前,死而後已,怕也沒用。畢竟這回我們要保護的是我們的父老親族,就算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話我聽著總覺得有些怪,他好象在說我們以前南征共和軍不值一樣。我默然無語,也不去多說。其實,有時我也想著,南征共和軍,實在想不出什麼意義。那時我們屠殺的,豈不也都是和我一樣的人?有些共和軍將領當初還是我在軍校里的同學,這讓我更加不安。

蛇人的出現,也許倒可以讓我少了許多自責吧。

曹聞道見我沒說話,又轉過身看著岸邊道:「統制,我和你認識也沒幾天,有些話大概也有些冒昧,只是統制你既然已是我的上司,那我也想問問你。統制,你說文侯命我們組成前鋒營,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一怔,道:「什麼意思?如今帝都守備空虛,新兵尚不能用,那我們這批老兵自然要重新披掛上陣了。」

「可是,文侯大人為什麼命我們為前鋒呢?我們都不是水軍,一旦在河上遭到伏擊,只怕這支一千多人的新組建起來的前鋒營又要全軍覆沒了。按理,大人該派水軍在前開路的。」

我眉頭一皺,道:「曹將軍,你此言何意?」

曹聞道又苦笑一下道:「統制,我想你多半也要問我個妄言之罪。只是將軍,這話我實在憋不住,文侯好象是最不把我們當一回事,你看那批今年剛從軍校出來的學生官,一個也沒配到我們這支前鋒營來。」

我不由一陣茫然。曹聞道說的也沒錯,這次畢業的三百八十七個學生大多分到了蒲安禮麾下充任下級軍官。自然可以說王長青和沈洪所統的萬人隊原先就是職官齊全,而南征軍的殘部中下級軍官不在少數,不必補充,可連一個也沒來,這是否也表明了在文侯心目中,我們這支前鋒營原本就是一支可以犧牲掉的部隊?

我打了個寒戰,喝道:「曹將軍,我們都是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文侯大人的分派肯定有其道理,你不要再胡亂猜疑。」

曹聞道沒想到我會如此嚴厲吧,他一愕,站直了道:「末將無禮,請統制不必理會我的小人之心。」

小人之心么?其實,我何嘗沒有這等想法。我又是一陣茫然,正想溫言安慰他幾句,這時從一邊的河面上傳來了一個聲音道:「前鋒營楚統制可是在此船上?」

這聲音很陌生,我向船邊探出身去,大聲道:「楚休紅在此。請問是哪一位?」

黑暗中,有人高聲道:「下官參軍甄以寧,奉畢將軍將令,請楚統制去中軍議事。」

這人聲音很年輕,恐怕正是一個剛畢業的軍校生吧。我道:「好,請甄先生靠過來。」

甄以寧的小船靠到了船邊,黑暗中,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影一躍上船。我坐的這船是艘載員一百五十人的小船,不過和甄以寧所乘的小舟相比,也是個龐然大物了,他一躍就上了數尺高的甲板,這身手當然了得。看來,這批參軍和武侯帳中那些多半不擅槍馬的參軍大不一樣。

我拍了拍曹聞道的肩,也不說話,向甄以寧迎了上去。走到他跟前,我才發現我猜得多半沒錯,這甄以寧只有十八九歲,就算不是剛畢業的軍校生,也是入伍沒多久的新兵。

甄以寧向我行了一禮,雙手將將令遞給我道:「請楚統制隨我來吧。」

他說完,又跳下小舟。我跟著他跳下去時,甄以寧卻有些吃驚地看了看我。因為他跳下船時,小船還不由晃了晃,但我跳下去時這船卻動也沒動。在黑暗中,我看見甄以寧露齒一笑道:「久聞楚將軍勇冠三軍,身輕似燕,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

他這麼一說,我倒有些局促。剛才跳下去,我也並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領,聽他這般一說,倒好象我是故意要蓋過他一樣。我道:「甄先生取笑了,末將不過上下馬慣了。甄先生身為參軍,也有這身手,當真令人欽佩。」

我這話也並不都是拍馬,這甄以寧如此年輕,文武皆能,我在他這年紀時實在比不上他。甄以寧聽得我這般說,也只是笑了笑,對划槳的士兵道:「開船吧,送楚將軍上飛鵠號。」

小船貼著水面划過,這兩個士兵只怕是從水軍中來的,船劃得極是高明,既快又穩,從一艘艘戰艦縫隙中穿過,碰都不碰一下。到了飛鵠號船邊,小船停了下來,甄以寧道:「楚統制,請上船吧。」

飛鵠號船頭已釘了這三個銅字,看來金府的手腳也快得驚人。這三個字因為鑄出來還不到半天,在月光下也金光燦燦,很是耀眼。不過飛鵠號太高了,以這高度我當然不能一躍而上。我抓著舷梯攀了上去,剛上甲板,甄以寧也已跟著我上來了。他道:「楚統制,請隨我來。」

飛鵠號是畢煒的座船,上面的兵清一色的是從帝都軍抽出來的,有不少很年輕,想必便是軍校的那批畢業生。畢煒的座艙在正中間,我走進去時,把將令交給畢煒的親兵,向他行了一禮道:「前鋒營統制楚休紅前來報到。」

畢煒站起來也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請坐,沈洪將軍馬上就到。」

畢煒的座艙很大,最顯眼的便是擱在壁邊正中刀架上那把赤城刀。我坐了下來,過了一會,沈洪帶著他軍中的兩個千夫長慢吞吞過來了。雖然我這個統制也算千夫長一級,不過由於青紅公和紅月公的府軍都不設萬夫長,沈洪麾下的千夫長一個便要帶五千兵,只不過沒有「五千夫長」一說,所以他們也仍算是千夫長。想想帝國軍的軍制,也的確有些錯亂,原先千夫長以上便是萬夫長,但從一百到一千,差了九百人,從一千到一萬卻差了足足九千人了,吳萬齡曾對我說過,他提議在廢千夫長,而在萬夫長之下設一檔統四五千人的官職,這樣可以保征上情下達,不然萬夫長之命要下達給十個千夫長,實在太過吃力。看樣子,兩個鎮邊大公也已看到了軍制中的這點不足,已經變通實行了。沈洪想必是紅月公手下的得力將領,他的軍銜也與畢煒並級,大約對畢煒成為主帥有些不服。他的座船與王長青的位置大致相當,但王長青比我來得早,他卻珊珊來遲,也許是故意的。

沈洪坐了下來後,畢煒站了起來道:「諸位將軍既已到齊,請先起立,向大人的赤城刀行禮。大人雖不曾與我等同來,但此刀如大人親臨。」

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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