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起始之日——二○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十四點三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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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是哪位?』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心臟猛跳了一下。

我說什麼也不會忘記,也不可能忘得了。這個說話的聲音顯得沒禮貌、冷漠、非常嫌麻煩,但顯然是我非常熟悉的嗓音。

我勉力用顫抖的手翻找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二○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錯不了,畫面上顯示的日期表示這裡就是過去的世界。八年前的世界,我還是十七歲時的世界,而且也是她還——活著的世界。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回來了?

『請問……』

又聽到說話聲。我全身一顫,回答「有、有!」的聲音都變得有點尖。她就在這扇門後。她存在著,在呼吸,看著我。

『……請問,是哪位?』

對講機傳來顯然覺得受打擾的說話聲。

「是、是我啊,是我。」

『…………』

「是我啊,我。」

『…………』

隔了一會兒,我才驚覺不對。

——糟糕,我搞什麼鬼啊!

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犯的錯。這裡是八年前的過去世界——也就是說,我和她根本還沒認識。現在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這個時間點的她是個拒絕上學,始終不現身的神秘轉學生。相對地,我對她而言,則是個連長相都還沒看過的陌生人。

——呃,該怎麼辦……

我的目光停在自己穿的制服上,這才想起怎麼回事。高中二年級第一學期的結業典禮,我受真理亞所託,送學校講義與暑假作業到星乃的住處。

「那、那個,我是你在月見野高中的同班同學,叫作平野大地。然後——」

『不用了。』

這句冷漠的話說完,對講機的光就應聲消失。

「……咦?」

我傻眼了。不用了——我細細咀嚼這句話的意思,腦袋慢了一拍才意會到我吃了閉門羹。

——總、總之,再按一次。

我大亂陣腳之餘,再度按下門鈴。但我等了五分鐘、十分鐘,還是沒有回應。

——難不成……

我斷線的腦內迴路終於對我下了結論。

我被她無視了?

冷靜一想,就覺得這是當然的。天野河星乃這個少女是徹頭徹尾的繭居族,極度厭世,不擅長人際關係,連附近的便利商店都不肯去,生活所需全都靠郵購買齊。她就是這麼一個溝通能力零的十七歲女孩。

這我明白。

可是,我最受打擊的是我被星乃無視的事實本身。

五年前,我們一直在一起,幾乎每天都見面。雖然不是情侶,但確實有著超乎朋友的關係,我們一起走在通往她夢想的路上,苦樂與共。現在這些都回到原點了。

我回到了認識她之前的過去,所以這是當然的。然而,就是有一股落寞與心酸籠罩在我內心。

——若進行「Space Write」,將由於電池電力不足而無法歸還,請問是否確定?

我該不會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情?

我心中一瞬間冒出後悔的芽,但立刻就被摘掉。

——救、救、我。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星乃就活在這面牆的後頭。哪怕她不認識我,哪怕她不記得我們一起度過的五年時光,她仍然是星乃,是我不惜賭上性命也要拯救的少女。

我一閉上眼睛,「Space Write」的瞬間看見的那影像洪流立刻歷歷在目。記錄了我一輩子的記憶資料,其中奪走她性命的「大流星雨」更是深深烙印在腦海中。我再也不要嘗到那種滋味了。

——沒錯,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

為了救她,為了找回她的夢想與未來。

「呃,我是平野。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不好意思,我按了這麼多次木星。」

最後我補上一句:我還會再來。

沒有回應。只是,我覺得這樣就好。失去的時間,必須從現在起腳踏實地重建回來。即使是這樣,比起少了她的那三年的痛苦,根本就沒什麼。

我撿起放在地上的書包,在二樓走廊上緩緩走遠。隔壁二○二號室的門上還插著今天早上的報紙,日期一樣是二○一七年七月二十五日。看到報紙我才想起,這個時候銀河莊裡還有星乃以外的住戶。掛在窗框上的透明傘,還有隔著毛玻璃可以看出疑似裝著廚房清潔劑的容器等用品,都透出一種生活感。

仔細一看,我很久沒穿的天藍色運動鞋鞋帶也有一邊鬆脫了。我在原地蹲下來,重新綁好鞋帶,隨即懷念地想起這雙一直穿到高中畢業的鞋子,曾幾何時也不知道塞到哪兒去了。剛才拿出來的紅色智慧型手機,也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換成顏色更樸素的機種,而我隱約排除明亮色調的穿衣品味,也透過這長達八年的歲月,讓我在在感受到差異。

——我真的,回來了啊……

我重新對這「Space Write」——回到過去的世界這件事大為感慨。即使是已經親身體驗過的現在,我仍然遲遲難以置信,覺得自己是不是還在作夢。

綁完鞋帶,我走下樓梯。這滿是鐵鏽的樓梯和八年前一樣破爛,不一樣的只有從下數來第三階還沒凹陷。

今天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正當我想到這裡時。

突如其來的喀嚓一聲。一種像是金屬互碰的獨特聲響——開鎖的聲響。

我心想不可能,但仍轉過身去,結果……

我倒抽一口氣。

二樓最邊邊的房間門已經打開,一名少女用門板遮住身體站在那兒。她披著一件與她嬌小身軀很不搭,松垮又泛白的體育服外套,一頭及腰的黑色長髮蓬鬆地被風吹得晃動。短褲底下露出雪白而修長的雙腳,和上半身服裝的邋遢感很不搭調。腳上穿的涼鞋印有適合兒童的角色,配上她嬌小的身軀,看起來非常孩子氣,但劉海下一雙不高興似的眼睛卻充滿了對我的敵意。證據就是她手上抱著飛碟布偶,我知道那裡面其實裝了空氣槍。這位美麗又難以親近的少女。

天野河星乃,十七歲。

「啊……」最先是一股覺得必須說些什麼的念頭推動了我。「呃,你、你好。」

我想不出什麼中聽的話,意識無法從眼前的少女身上移開,腦袋的線路短路似的無法正常運作。

星乃站著。星乃活著。星乃看著我。

我就像被吸過去一樣,從樓梯折回去,再度回到二樓走廊。然後我踏出一步,少女就做出全身一震的退縮動作。我心想不妙,又退回半步。

我們隔著這令人心焦的短短几公尺距離對峙。

「——為什麼?」

起初,我不懂她問這話的意思。

少女帶著冰冷的眼神說下去。

「你為什麼知道這是『木星』?」

「啊……」

——不好意思,我按了這麼多次木星。

我這才發現自己失言。這個時代的我還不知道這款對講機,我沒道理會知道她私人發明的名稱。

「啊,呃,那個……」我吞吞吐吐起來。「我……我是聽真理亞伯母說的。」

「聽那女人說的?」

那女人——這個稱呼讓我耿耿於懷。

「嗯、嗯。她跟我介紹你,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聽她說起的。」

「你?」

「星、星乃。」(註:日文中叫對方名字比直呼第二人稱來得禮貌)

「可以請你不要這樣裝熟地直接叫我名字嗎?」

「那……天、天野河……同學。」

我覺得非常不習慣。我上一次用姓氏叫星乃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啦?

她從雜亂的劉海下,以毫不掩飾敵意的眼神盯著我看,自顧自地想通似的回了一句:「是嗎?」

「所以全都是那女人指使的?」

「咦……」

「那你就回去跟她說,不要多管閑事。」

她忿忿地撂下這句話。

我想不通。星乃和真理亞感情這麼差嗎?我試著在腦內叫出八年前的人際關係,但從老舊的記憶里就是找不太到我要的資料。星乃與真理亞,被監護人與監護人。從星乃的觀點來看,是過世父母的好友;對真理亞而言,是過世好友的女兒。我只挖得出這種表面的資料。

「呃,我……」總之得說點什麼才行,得維繫住跟她的關係才行。我以往前傾的姿勢靠近一步。

結果就在這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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