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八五年

暗示

如果路燈是淡綠的

黑土地上就會

生長薺菜

路燈是淡綠的

四邊都是棕色的天空

是結實的

正在收攏的花瓣

蟻蜂在花心爬著

在小心地彈直後腿

蟻蜂在花心爬著

在吸食涼涼的蜜汁

每天這時候

我都要去接一個學生

在鮮黃的門楣下

安裝電線

我安裝過許多思想

安裝過許多集成電路

的表情

我說:給一把鉗子

把燈放低

影子在頂棚上晃著

你在不停地顯現

經常會站得太久

集市上有畫

身後有荒地

烘過的土壤迸散開來

誘出餅乾的香氣

經常會站得太久

太陽在身後按著手印

誰在給誰

星星被送了一遍

一次次在藍膽石上

畫出凹痕

很小的時候

我就知道

黑夜是一卷布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

黑夜被人補過

很小的時候

我就在暗室里哭

用手摸著鞋子

紅燈一陣陣發烏

白晝在搖蕩別人的笑聲

鐵器在瓷盤中響著

腳印會不斷出現

腳印,沒有人

腳印會不斷出現

在前邊

在楞楞凸凸的路上

腳印出現了

有人在向前走

閘門痛苦地響著

鐵鏽被緩緩撕開

有人在向前走,轉彎

石塊上沒有手帕

窗戶外沒有窗戶

很好,睡神在風中走著

一個阿拉伯睡神

摸摸我的頭髮吧

我在發燒

摸摸我的頭髮吧

我在發燒

睡神在風影中走著

在盡頭有一張小床

燈光已經很舊了

在盡頭有一張雪白的小床

有時

有時祖國只是一個

巨大的鳥巢

松疏的北方枝條

把我環繞

使我看見太陽

把愛裝滿我的籃子

使我喜愛陽光的羽毛

我們在掌心睡著

像小鳥那樣

相互做夢

四下是藍空氣

秋天

黃葉飄飄

出海

我沒帶漁具

沒帶沉重的疑慮和槍

我帶心去了

我想,到空曠的海上

只在說,愛你

魚群就會跟著我

游向陸地

石舫

這是一隻船

永遠不能航行

它那岩石的船身

決定了這種命運

它也不會沉沒

因為從不航行

世上一切船隻

都沒這麼平穩

也許因為平穩

便有很長壽命

也許因為長壽

便有很大名聲

盛名引來了遊人

高興地把它坐乘

不是要渡向彼岸

目的是船本身

傾聽時間

鍾滴滴嗒嗒地響著

扶著眼鏡

讓我去感謝不幸的日子

感謝那個早晨的審判

我有紅房子了

我有黑油氈的板棚

我有圓咚咚的罐子

有慵懶的花朵

有詩,有潮得發紅的火焰

我感謝著,聽著

一直想去摸摸

木桶的底板

我知道它是空的、新的

箍得很緊

可是還想

我想它如果注滿海水

純藍純藍的汁液

會不會微微搖蕩

海水是自由的

它走過許多神廟

才獲得了天的顏色

我聽見過

它們在遠處唱歌

在黃昏,為流浪者歌唱

小木槳漂著,它想家了

想在晚上

捲起松疏的草毯

好像又過了許多時候

鍾還在響

還沒說完

我喜歡靠著樹靜聽

聽時間在木紋中行走

聽水紋漸漸地擴展

鐵皮絕望地扭著

銹一層層迸落

世界在海上飄散

我看不見

那布滿泡沫的水了

甚至看不見,明天

我被雨水塗在樹上

聽著時間,這些時間

像吐出的樹膠

充滿了晶瑩的痛苦

時間,那枝會噓氣的槍

就在身後

聽著時間,用羽毛聽著

一點一點

心被碾壓得很薄

我還是忽略了那個聲響

只看見煙,白的

只看見鳥群升起,白的

獵狗丟開木板

死貼住風

給一顆想像的星星

你為什麼總在看我

你是孤獨的

你沒有天鵝星那麼美麗

沒有那麼眾多的姐妹

從誕生起就是這樣

這不是你的過錯

然而,我是有罪的

我離開了許多人

也許是他們離開了我

我沒有含笑花

沒有分送笑容的習慣

在聖人面前經常沉默

沉默,像一朵傍晚的雲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要什麼,真的

合歡樹又遮住一小半天空

猜吧,還有許多夜晚

「我需要你不再孤獨」

工作

淚水浸濕了許多日子

今天是藍的,牆上有鴿子

我的床又回到牆裡

重新希望一小片晴空

今天是晴朗的日子

應當寫高興的詩

我需要切下另一小片廣場

慢慢後退

需要兩排年輕的牙齒

再從牆上溜走

我把世界推開,慢慢後退

早晨放大了整個廣場

後邊有黃色的街道在傾斜

白色的衣物像一個小點

牆後有人問了

這是不是那個世界

關於風

一棵苗圃里的小樹

出於好奇

彎了一彎身體

立刻被正直的同伴

遮蔽

在荒漠上

沒有遮蔽

也沒有好奇

僅存的幾棵怪柳樹

卻異常彎曲

蟬的歌

是什麼時候

蟬又開始叫了

也許因為夏日的風

過於粘稠

在天空——淡藍的泡影里

你唱著歌

唱的是小鋼鑽

怎樣在星星上打洞

這歌聲並不美好

遠不如天真的鳥叫

總使一些公民

牙齒髮生過敏

鹼地

像迷失方位的雨水

走向陌生的地方

孤獨的橋木微微震顫

潛伏的魚默聲不響

也許有幾管蘆葦

在構思盛夏的樂章

過路的水波匆匆一吻

帶走了苦鹹的晨霜

鞦韆

我曾乘著鞦韆的飛船

唱著歌,把太陽追趕

飛呀飛,總又飛回原地

我總怨自己的腿短

我跳下來時,已經天黑

好長的夜啊,足有十年

當我又一次找到了鞦韆

已經變成了黑髮青年

早晨仍像露水般好看

彩色的歌兒仍在飛旋

孩子們大膽地張開雙手

去梳理太陽金紅的光線

孩子,我多想把你高高舉起

永遠脫離不平的地面

永遠高於黃昏,永遠高於黑暗

永遠生活在美麗的白天

在幽幽的水溝這邊

在幽幽的水溝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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