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八三年

港口寫生

散布著黎明的船隊

新油漆的尾燈上

巨大的露水在閃光

那些彎曲的錨鏈

多想被拉得筆直

鐵錨想縮到一邊

變成猛禽的利爪

擺脫了一卷繩索

少年才展開身體

他眯起細小的眼睛

開始嚮往天空

由於無限的自由

水鳥們疲倦不堪

它們把美麗的翅膀

像摺扇一樣收起

準備遠行的大鵝

在籠子里發號施令

它們奉勸雲朵

一定要堅持午睡

空氣始終鮮美

帆檣在深深呼吸

漸漸滑落的影子

遮住了半個甲板

沒有誰伸出手去

去撥開那層黃昏

深海像傍晚般沉默

充滿了涼涼的暗示

那藻絲鋪成的海床

也閃著華貴的光亮

長久俯卧的海膽

樣子十分古怪

在這裡休息的靈魂

總缺少失眠的痛苦

甚至連呼吸的義務

也由潮汐履行

它們都不是少年

不會突然站起

但如果有船隊駛過

也會夢見鳥群

節日

節日對孩子來說

就是一塊大圓蛋糕

上邊落著奶油的小鳥

生氣的樣子非常可愛

邊上還有紅綠絲的草地

下面土地非常鬆軟

一枚跟隨太陽的金幣

正在那裡睡覺

為了尋找明亮的幸福

孩子悄悄親了下餐刀

沒有誰怪這種貪心

世界本來屬於他們

我們把世界拿在手裡

就是為了他們放好

我們還要默默走開

我們是不要酬勞的廚師

假如歌曲再也不重複

假如歌曲再也不重複

可愛的綠海洋就會幹枯

在那蝙蝠魚滑水的地方

就會現出一片山谷

山谷是棕黃的、沒有植物

沒有風在陰影中吹撫

人在幹什麼?悄悄地走路

用一張紗網把世界束縛

在夕陽里,飄著許多

垂放細絲的蜘蛛

夕陽

曲曲折折的

夕光

躲過樓群

落在地上

細長的姑娘

發卡閃亮

有多少衣裳

半干半濕

還在陰影里

盼望

早熟的小燈

像金橘一樣

下班了

車鈴在唱

小心

那片磨損的碎磚

剛畫出

孩子的想像

梧桐

梧桐像侍者

恭守在路邊

華貴的轎車

已一去不返

遍地是水光

遍地是破碎的碗盞

白制服上

濺滿了紅泥的血斑

我想

我想住間大房子

中間放一張床

床上堆滿小白花

我躺在床底下

膽大的客人會笑

膽小的客人會逃跑

我當然什麼也不為

只覺得自然又愉快

我要成為太陽

我知道

那裡有一片荒灘

陰雲和巨大的海獸一起

蠕動著,爬上海岸

閃電的長牙

在礁石中咯咯作響

我知道

在那個地方

草痛苦地白了

黑玻璃變成枝丫伸展著

像銀環蛇

曲曲折折地閃光……

在那個地方

在傾斜的草坡上

有一個被打濕的小女孩,哭泣著

她的布頭巾破了

破了,鞋裡灌滿泥漿

她不是哭給媽媽看的

她是一個孤兒

孤零零地被捆在地平線上

像一棵

永遠不許學習走路的小樹

絕望

我要走向那個絕望的

地方,走向她……

我要吻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要摘去她心上的草芒

我要用哥哥的愛

和金色的泉水

洗去一切不幸

慢慢烘乾她冰涼的頭髮

我要成為太陽

我的血

在她那更冷的心裡

能發燙

我要成為太陽

我的一個春天

在木窗外

平放著我的耕地

我的小氂牛

我的單鏵犁

一小隊太陽

沿著籬笆走來

天藍色的花瓣

開始彎曲

露水害怕了

打濕了一片回憶

受驚的臘嘴雀

望著天極

我要幹活了

要選夢中的種子

讓它們在手心閃耀

又全部撤落水裡

夜航

那個黃顏色過道始終響著

低低的哭聲

褐色的水在底倉流著

在各種管道里響著

褐色變成了水汽

很啞很啞的哭聲

很啞很啞越來越重的水汽

門開了是一個人

一個人走不進來

到處塗著油漆

水星星落在腳上

到處塗著溫暖絕望的油漆

我喜歡乾淨的水

我喜歡水的牆壁

我把手貼在牆上

溫水在我腳下升起

溫水悶死了一聲吼叫

銀色的圓的責備

我在一個地方赤裸地站著

緊緊收著兩翼

銹了的鐵把尖端磨光

充滿光輝沉重的河水

船在遠處一飄一飄

那個笑過的沒人的過道

水平線

在我唇邊變幻

使我無法說出

自己的語言

海雲

灰色、銀色的

從一排舷窗口飄過

從一排彈洞前飄過

水手說

你是海洋浪漫的女兒

在尋找帆

在尋找她那單薄的情人

我卻覺得

你是毀滅的煙

你是上一個世界

哽啞的靈魂

海景

水鳥和潮湧

不斷升起

把搖蕩的天空

悄悄推移

無數條

活潑的新月

還在圍網中

跳來跳去

古城的回憶

花壇上

淚還是那樣冷

高卧的城垣

默默無聲

路燈和華燈

投下兩組疑影

一片橘紅

一片淡青

斜陽

射進北窗

一碗苦藥

正在發燙

屋頂

布滿蛛網

一枚「圓月」

閃著淚光

凈土

在秋天

有一個國度是藍色的

路上,落滿藍瑩瑩的鳥

和葉片

所有枯萎的紙幣

都在空中飄飛

前邊很亮

太陽緊抵著帽沿

前邊是沒有的

有時能聽見叮叮冬冬

的雪片

我車上的標誌

將在那裡脫落

明天需要……

龐大的挖掘機

渾身抖動、渾身抖動

好像在發一種癔症

呼隆隆——哼哼

呼隆隆——嗡嗡

嚇呆的老榆樹

歪向一邊,歪向一邊

小鳥們已無影無蹤

丟手絹的孩子

都睜大驚詫的眼睛

原諒它吧,小公民

原諒它粗獷的勞動

它在造音樂大廳

明天需要小夜曲

明天需要綠草坪

準備

帶上畫箱

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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