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九七九年

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陽光在天上一閃,

又被烏雲埋掩。

暴雨沖洗著,

我靈魂的底片。

我把你的誓言

把愛刻在蠟燭上

看它怎樣被淚水

淹沒被心火燒完

看那最後一念

怎樣滅絕

怎樣被風吹散

石壁

兩坎高大的石壁,

在傾斜中步步進逼。

是多麼灼熱的仇恨,

燒彎了鐵黑的軀體。

樹根的軔帶緊緊繃住,

岩石的肌肉高高聳起,

可怕的角力就要爆發,

只要露水再落下一滴。

這一滴卻在壓縮中突然凝結

時間變成了固體。

於是這古老的仇恨便得以保存

引起了我今天一點驚異。

1979年

山影

山影里,

現出遠古的武士,

挽著駿馬,

路在周圍消失。

他變成了浮雕,

變成了紛紜的故事,

今天像惡魔,

明天又是天使

在春天,

你把手帕輕揮,

是讓我遠去,

還是馬上返回?

不,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因為,

就像水中的落花,

就像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

只有風能體會,

只有嘆息驚起的彩蝶,

還在心花中紛飛……

詩情

在春天,

你把手帕輕揮,

是讓我遠去,

還是馬上返回?

不,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因為,

就像水中的落花,

就像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

只有風能體會,

只有嘆息驚起的彩蝶,

還在心花中紛飛……

詩句·詩意·詩情

詩句,

在知識的庫房裡,

像一堆膠結的絲團。

我把它漂洗——

一縷、一縷,

織成了美好的錦緞。

詩意,

在生活的道路邊,

像一把散落的子彈。

我把它尋找——

一顆、一顆,

別進了戰鬥的彈鏈。

詩情,

在神思的草原上,

像無數飄飛的花瓣。

我把它捕捉,

一片、一片,

結成了美麗的皇冠。

給安徒生

金色的流沙

湮沒了你的童話

連同我——

無知的微笑和眼淚

我相信

那一切都是種子

只有經過埋葬

才有生機

當我回來的時候

眉發已雪白

沙漠卻變成了

一個碧綠的世界

我願在這裡安歇

在花朵和露水中間

我將重新找到

兒時丟失的情感

沒有名字的詩歌

我,是詩歌的源泉,

甘美的泉水

就是我的詩篇。

它沒有流向文學的大海,

但願能洗去——

人間的愁苦和厭煩。

一切都在循環;

一切都在改變;

一切都在運動;

一切都在向前?

奔騰不歇的江河;

起伏連綿的山川;

驚天動地的旱雷;

撕裂雨雲的閃電。

呵——

多少謎,

多少夢?多少沉冤?……

新陳代謝的萬物;

廣大神秘的自然;

永無邊際的宇宙;

黑暗沉默的空間。

呵——

多少天?

多少代?

多少光年?……

在宇宙的塵埃——

地球上,

卻不知已變過多少風雲,

換過多少人間。

蜥蜴

每當它感到大事不好,

便馬上把次要的尾巴甩掉;

管他是不是追隨多年呢,

反正來日還可以再生長一條。

得意的知風草

樓檐上長著一蓬得意的知風草,

非常愛好東歪西倒。

有一天它偶然低頭一看,

發現有一把掃帚站在牆角。

「唉,您的處境實在不妙,

渾身上下被捆了那麼多道,

整天在地上拖來磨去,

什麼好處也撈不到。

「我才是真懂處世之妙,

認準風向一下升上雲霄,

你看那麼多松柏楊柳,

長了多年也沒我高。」

知風草正說得神魂飄渺,

忽然襲來了一陣風暴,

它的順風計這回竟全然失靈,

因為腳下的浮泥全被衝掉。

風雨過後仍是太陽高照,

大廈洗去了浮塵紅光閃爍,

掃帚又開始了它的工作,

把知風草和一切垃圾清掃。

岩鴿

岩鴿慢慢地飛來了,

低低地飛來了,

它剛掙脫了牢籠的束縛。

它忍受了多年的折磨,

痛苦的折磨,

強健的肌肉已經萎縮。

但這並不妨礙它心中歡樂,

自由的歡樂,

蹦蹦跳跳地在小樹上降落。

小樹旁邊有一條小河,

清漱的小河,

河水和藍天是一種顏色。

岩鴿在河邊唱著過去的歌,

兒時的歌,

歌唱那水中飄浮的雲朵。

唱著唱著它忽然又張惶失措,

不知所措,

好像看見了什麼鬼怪妖魔。

原來有一列大雁正從天空飛過,

從雲中飛過,

猶如一排利箭向遠方疾射。

岩鴿停止了唱歌,

不再唱歌,

心裡充滿了擔心和惱火。

它一下就變成了一個先哲,

「明智」的先哲,

向著雁群大聲地呼喝:

「我當年就因為喜歡天空海闊,

山高水闊,

結果就挨了鉛彈一顆。

「在牢籠里度過了十年囚徒生活,

可怕的生活,

用來償還我高飛的過錯。

「其實小樹林中有豐富的吃喝,

足夠的吃喝,

根本不必冒險去南北奔波。

「千萬別心血來潮飛得太高了,

太快了,

不然你們註定要重蹈我的覆轍。」

「岩鴿呵岩鴿,你錯了,

你現在錯了。」

天上的大雁一齊回答它的勸說。

「正因為世界上還有暗槍和枷鎖,

牢籠和枷鎖,

我們才必須飛得風馳電掣」。

大雁們說罷更快地飛去了,

飛遠了,

直奔那春光永駐的南國。

我們飽經苦難的岩鴿,

不幸的岩鴿,

卻還在小樹叉上猶豫什麼?

老道與白鶴

從前有座神聖的大山,

山上有座神聖的古廟,

在這神聖加神聖的廟堂裡面,

住著一位自然也頗神聖的老道。

老道的德行無比深高,

一天到晚向最最牌上帝禱告,

千年的香火熏幹了腦汁和內臟,

這便成為他最大的幸福和驕傲。

不料有天飛來了只大膽的白鶴,

把廟中的煙霧趕得四散奔逃,

就連老道莊嚴的百尺長須,

也被翅膀煽得飄飄搖搖。

神聖的老道雖然十分氣惱,

卻努力剋制,盡量不流於言表。

他默默地背誦了一段經文,

才開始把「妄為」的白鶴警告:

「你被世塵所迷而離經叛道,

上犯天規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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