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長生不老的師傅和唯一的徒弟

1 回想和開始轉動的時間

知道自己不需要睡覺,是在知道回覆魔法能消除睡眠不足造成的疲勞時。

恢複魔力的基本方法就是睡眠,身體要發育成長也少不了睡眠。但是我有時會這麼想──一旦不需要睡眠的話……

所謂的睡眠,可以說是在浪費有限的人生。只要不睡覺,在我腦中的事物就會持續運作,能處理更多想做的事。

──儘管如此,我仍然配合他人入睡,在清晨起床,做每天必做的酒館開店準備,進貨食材,指示公會成員。

尋找只有我的公會有能力接的委託,並只接那種委託。像這樣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獲得難以到手的報酬,增加能做的事──有一段時期,我的目標只有這樣。

不過實際開始經營公會,配合公會成員的能力、活用他們的力量成了我的第一考量。從事危險工作時我會充分考慮,有需要時我會協助達成委託,致力於讓公會整體成長。

這五年,我一直擺在第一的事情,就是不讓任何一名公會成員在委託中喪命。

這不需要重新思考,是身為公會會長,理所當然之舉。作為交付公會成員工作的人,我認我最應該注意他們的安全。

但是那個想法,以及人命不該斷送的念頭,卻和師傅沒有交集。

人會輕易死掉,那並不是悲傷的事情。

死彷佛理所當然般到來,不需要害怕。所以,殺死自己不需要猶豫。

說著這種話的師傅,我既覺得恐怖──同時也感受到對於超然存在的憧憬。

我本來應該一直都敵不過師傅,但開始接受師傅指導後的某天,我發覺了──

再這樣學下去,我會超越她,會得到能夠如她所願的力量。

我不打算睡,打算一直清醒看著師傅。

儘管如此我卻作了夢,就表示我沒能完全自律吧。

還是因為薇蕾妮和大家都來到我身邊,讓我安心了呢?

她們說要幫忙顧店,和薇蕾妮一起離開房間後不久,我似乎就睡著了。

我想起和師傅相遇的當時──想起十歲時的事情。

小時候,我無法駕馭隨著成長增強的魔力,有時候會意外地發動魔法,年紀相仿的孩子們都很害怕我、遠離我。

我們家代代務農,但父親很早就退休,並且將家業讓給長男──我最大的哥哥繼承,自己則重拾年輕時的志向,離家當冒險家。母親也夫唱婦隨,不過家裡的孩子們──包含我在內已經有能力自食其力,因此都尊重父母所望。

我服從三個哥哥和兩個姊姊的意思。雖然我從五歲就幫忙家務,但大哥在父母離家之後,說我可以繼續做個小孩子。

然而,我沒有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一開始有──但在某天碰見魔獸時,我一個人擊退魔獸後,全村的人都和我保持距離。

──迪克很異常。那孩子被惡魔附身了。

小孩子竟然不當一回事地打倒了大人都害怕的魔獸。就只是這樣,我就足以淪為眾人恐懼的對象。

於是我開始往山裡跑。在山裡,即使魔法失控也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而且我原本就喜歡探險之類的活動,既然需要幫忙的家務變少了,就換成去山裡,在那段時間我學會野營,有時甚至好幾天不回家。當我弄得渾身泥巴回來時,姊姊們就會押著我去洗澡──哥哥們則笑著說:「你一定會成為大人物。」

在我以往的狹隘世界,我覺得年紀差很多的哥哥們都比我傑出許多,無法輕易追上。成為大人是我的憧憬,我想趕快長大成人。

我也多少覺得,如果要見出外當冒險家的父親和母親,只要我也長大成人,選擇相同的道路就好了。他們兩人雖然有時會回來,但停留的時間短暫,而我們也沒有理由挽留。

我並不討厭這種家庭型態,也無意責怪父母。

不久後,家中只留下大哥,其他哥哥們也紛紛離鄉背井,出外旅行。我想這就是這個家的血統。

隨著我離家窩在山裡的時間愈來愈長,我快要忘了和人交談這回事。相對的,我學會從魔力的流動讀取野獸的感情。

但是連野獸都恐懼我。山裡棲息的野獸無法接納我這個人類,不僅不靠近我,有時還會攻擊我。

即便如此,我在山裡住久了,感官變得趨近無限敏銳,我感覺自己愈來愈不像普通人。在險峻深山求生的日子,不自覺增強了我的能力。

──然後某天,我在傾盆大雨之中衝進深山洞窟避雨,遇見了一隻受傷的二足飛龍。

飛龍是冒險者的討伐對象,它好不容易拖著一條命逃過來,對於即將傷重而死的恐懼以及對於人類的憤怒,促使它攻擊試圖靠近的我。

我以為像飛龍這麼強大的生物,或許就會懂我的心情。

現在我明白,當時的我已經快要失去正常神智了。

我不想因為魔力失控給家人添麻煩,而我因此不回家的同時,也害怕是不是有一天連家人都會忘了我。

飛龍不接納我,它揮舞爪子,吐出火焰。我不死心,試圖幫飛龍塗上我在山裡采草藥後磨碎製成的葯。

飛龍因痛苦而昏厥後,我才塗上藥。這時我的意識一度中斷了。

我不在乎自己會變成怎樣。

如果飛龍就那麼死掉的話──只有這件事會讓我後悔。最後我想起了家人,終於朦朧地想──

在這裡死掉沒有意義。我感覺那樣非常寂寞、空虛。

我有想做的事。想要像父親和母親一樣出外冒險,看見未知的世界,然後──

想要像普通人一樣,活在人群之中。

還是普通小孩子的時候、和村子的朋友玩耍的日子,在我腦中斷斷續續地流過。

就結果而言,當時救了我的人是師傅。據說她看見受傷的飛龍飛向山裡,不知為何起意追過去看看,在滂沱大雨的山林中一邊轉移一邊移動。

然後,她不知何時站在我眼前。湊近看著身負燒傷和龍爪抓痕而變得殘破不堪的我,朝我伸出手心──使用了『快愈之光』。

清醒時,我在火堆旁,枕著師傅的大腿。

搖曳的火光中,我第一次看見擁有剔透銀髮的師傅,美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存在。

她撫摸我的頭,觸摸我的臉頰,微笑著溫柔地對我說話。

從聽到她聲音的那時候起,我就醉心於她,她確實奪走了我的心。

「你的名字叫作迪克•西佛對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

許久不發的聲音相當沙啞,感覺不像自己的聲音。師傅掩嘴笑了起來,催促我閉上眼睛。

「再睡一下比較好喔。不要緊,這孩子很感謝你。它只是很痛、很難受,忍不住掙扎而已。」

她懂飛龍的心情。

和我一樣,我終於找到同伴了──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使我的胸口熱得焦灼如焚。

剛遇見時,她極其溫柔。

直到後來,知道她其實對生死不感興趣以前,我都對她懷抱著接近信仰的感情。

柔軟的大腿觸感。雖然看似年齡相差不大,但依偎她時的安心感,甚至令我自覺將無法自拔。

我曾經以為,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

該做什麼才能夠表達感謝之情?

該怎麼做才能夠獲得她的歡心?直到我這麼問,她以一貫的笑容回答我為止。

暖色的光照著我的臉頰,那不是火堆的光。

明明印象中時間才中午,醒來時卻已經是黃昏時分。

我發覺有人在觸摸我的頭髮。我趴在師傅昏睡的床邊,打了瞌睡。

撫摸頭髮的手指動了。我想就是因為被這麼觸摸,我才會夢到往事。

我就是像這樣遇見她,喊著師傅、師傅,跟在她後頭到處跑。

她說我是屬於她的。直到五年前,那都是不爭的事實。

在我失去和他人的連結後,讓我失而復得的人,是不希望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她。

但是,我要賭上最後的希望對她說。五年前,我害怕讓她失望而不敢說出來的話。

「我希望師父活下去。」

喉嚨疼痛起來,發出嘶啞的聲音,這也和初次相遇時一樣。

師傅摸著我頭髮的手指停住了。我還不敢抬頭。

「不要叫我殺了你。對我而言,那和殺了自己是一樣的。」

沒有得到回答。我知道,要改變她的心並不容易。

師傅依然不發一語。停住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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