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話 轉生／Soulshift
凡事皆有一個盡頭。唯獨香腸有兩頭。——德國諺語
是否曾有過「真想在天空翱翔」的想法呢？
或者是「想變成透明人到處去惡作劇」、「想和動物對話」之類也行。
人類自古以來期待的夢想，幾乎都以科學的力量實現了。
自從萊特兄弟創造出史上第一個載人的飛行體開始，飛機進化成搭載離子推進器的火箭，甚至連私人航空器都成真了。
雖然只使用于軍用領域，但光學迷彩早已進入成熟階段，現在的戰爭中，使用乙太偵查敵情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
雖然和沒有足夠智能操控語言的動物對話幾乎可說是笑話，但在高規格翻譯機出現後，人類之間的語言隔閡早已成為歷史，也開始與寬吻海豚等一部分的海豚、黑猩猩之間，出現類似文化的交流了。
這一百年幾乎可稱為科學萬能的時代吧。
但是。
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捨棄憧憬。
那是神秘的結晶，是不可思議之物，也是未知的概念。
也就是——對魔法的憧憬。
我早就不記得是不是有什麼契機了。
或者，根本沒有所謂的契機。
當我發現時，我已深受魔法這種概念吸引，對不存在於世的一切感到憧憬，打從年少時期，就開始追求無法用科學證明的某種事物。
盧恩魔術、賽爾魔術、剛爾德魔術、占星術及鍊金術、魔女術及咒術、仙術、修驗道及密教、陰陽術。我學習了古今中外的各種魔法，並實踐其習得方法。
感興趣的對象當然不僅止於魔法。
妖怪、鬼魂、UMA、超能力、神明及惡魔。世界各地的神話及民間口傳、傳說等等，全都毫無遺漏地逐一調查，只要聽見哪裡有超能力者或靈能力者，就會想盡方法去見對方。
就在我一直做著這些事情時，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成為世界知名的神秘學研究家了。
耗去我八十九年的時光。
當我窮盡一生探索神秘後，得出的結論是——
世界上沒有任何神秘。
這個世界過於堅不可破。
所有事物皆有其根本，沒有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若是真的有，那也只是人類誤會了而已。
當然，我沒有全部驗證過，也曾遇到只能用「不可思議」來解釋的事情。
但那些事情也還遠遠稱不上神秘。
我認為，人類總有一天會解開謎團，將它們推下不可思議的寶座吧。
我不知道在後世人類會給我怎樣的評價，但就主觀來看，我賭上生涯做的努力全然是虛無的。追求那些虛無存在的結果，我無妻無子結束一生。
要說「我沒有後悔」，那肯定是謊言。我有著無盡的遺憾。
不過，我也從沒想過「要是沒選擇這樣的生活就好了」。
就算我重生十次，應該會選擇十次相同的生活吧。
而且，在最後的最後，我還留有一個期待。
十之八九，我的期待應該會再次落空。
但是，只有這次我不需要擔心失望，因為到那時，我這個人也早已消失在世界上了。
把身體交給逐漸模糊的意識，我慢慢閉上眼睛。
黑暗壟罩了整個世界。
我死了。
——正確來說，應該死了才是。
＊＊＊
當我再次有意識時，身邊是一片黑暗。
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雖是如此，耳邊卻聽見沙沙的嘈雜聲。我迷迷糊糊想著，如果死後是無，是什麼都看不見的世界，應該要更安靜才對吧。
而且，總覺得很擠。手一伸長，指尖立刻碰到一個像蒟蒻般的軟物，雖然看不見，但似乎有什麼東西。我的手腳也因此沒辦法伸直。
我覺得有點奇怪。身體像沒有重力般輕飄飄的，卻沒辦法隨心所欲活動。除去腳沒有著地，所以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外，還是覺得奇怪。
總之，我得先離開這個狹窄的地方才行。在我這樣想著，胡亂掙扎後，聽見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雖然聽不清楚，我也知道那是我從沒聽過的語言。
但是，我卻能大概了解對方話中的意思。
與之同時，我也知道自己身於何處了。
看來，這裡似乎不是死後的世界。不僅不是死後世界，更可說完全相反。我輕輕撫摸了剛剛毫不客氣踢打的牆壁。
剛剛傳來的是個溫柔女性的聲音，是擔心著自己腹中胎兒的聲音。
也就是說，我似乎身處出生前的世界。
我在母親腹中，獨自一人因為感動而發顫。
轉生。而且是個保有前世記憶的胎兒。
有比這還要更加神秘的體驗嗎？老實說，我幾乎不相信死後的世界以及轉生的說法。
只要一死，一切皆歸為虛無。抱持這種想法的我，曾覺得自身存在也會隨著死亡消逝。
面對第一次發現的世界破綻，我難免有些失望，因為過去的世界是那樣堅不可破，不斷背叛了我的人生。換言之，世界就是我的競爭對手，所以我也希望它能再多努力一點。
不過，滿溢的喜悅吹跑這微不足道的失望，脹滿我的心胸。失望可謂為勝者的從容，我的記憶說不定會隨著時間過去而逐漸消失，即使是那樣也無所謂，只是讓我堂堂正正贏了就跑而已。
但我得先平安出生才行……算了，就算我再怎麼有鬥志，這都不是我有辦法左右的事。至少我可以小心別成為逆子。除此之外，也得要避免發生臍帶繞頸讓自己窒息的愚行。
想到這裡，我才發現自己沒有臍帶。怎麼可能，這是怎麼回事？
我慌張地摸摸肚子，果然沒有臍帶。試著轉身看看，發現我竟能毫無止盡地旋轉，完全處於無線狀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在我驚惶失措時，周遭的壓力突然變大了。連「該不會吧」的想法都來不及浮現，我的身體已經被朝著不知名的方向拉去。胎兒的力氣當然不足以與其抗衡，我只能隨波逐流。
原本全黑的視野突然被光線包圍，太過炫目讓我不禁眯起眼睛。這時，我突然被拉扯出來，輸給地心引力的我，掉落到地面上。
看樣子似乎是順利出生了。話說回來，我也不太清楚嬰兒該有什麼舉動，是不是該哭一下比較好啊？
一邊想著這種派不上用場的事情，我稍微睜開眼，結果看見一雙鮮紅色的手臂。雖然是小嬰兒，但這也太紅了吧。前世的我雖然未婚，至少也看過妹妹他們家的小孩，絕對沒有紅到這種地步。這真的紅到讓人覺得誇張。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邊想著，邊使力，此時，背後響起一道帶有濕氣的鳴叫。我蹲在地上轉頭看過去。
那裡也是一團紅。不，紅色已經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眼前有個我從沒看過的器官。那看起來像是一團沾濕的衣服。因為剛從母胎出來，才會那麼濕潤吧。但是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會穿著衣服出生。
在我感到錯愕時，有人舔了我的臉頰。我不禁抬頭一看，比我大上好幾倍的巨大臉龐正盯著我。她張開嘴，我曾聽過的聲音明亮響起。這是我在胎內聽見的聲音，也就是說，她就是我的母親。
全身覆蓋紅鱗的身體，蛇一般的長頸，有著細長虹膜的金色雙眼緊盯著我瞧。如鱷魚般的長嘴中長著整齊牙齒，頭部後側還長了好幾根角，細長靈活的前腳和粗壯結實的後腳指尖都長著如小刀般的爪子。屁股後方有著長長尾巴，背上還有一對如蝙蝠般的翅膀。
我身上大概也長了那些器官的縮小版吧。我對這樣的身影有著深刻的印象。
就算不是對世上所有神秘現象透徹研究過的我，大概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什麼生物。
就是——龍。
直至前一刻我還想著「有比轉生還要更加神秘的體驗嗎」。雖然晚了點，我也體悟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了。
此時此刻，我就是神秘的聚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