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八年四月十四日(星期六),轉移至異世界的第二天。
「前一天夜裡有廣播說外面很危險絕對不要出去。廣播就這一次。」
吉岡猛談起最初的犧牲者時,口吻顯得漠不關心也是人之常情吧。畢竟絕大多數的學生都不知道在第一天夜裡有人遇難。
「因為第二天根本就沒空去想那些。之後才聽人家說第一天晚上有學長死了……也許很冷漠啦,但老實說我覺得滿無所謂的。」
無動於衷恐怕也不能責怪他。因為轉移至異世界的學生們,每個人都經歷了讓他們對人的死亡感受麻痹的事態。
上午十點。
園遊會原本預定在這時間開啟大門,開放一般遊客參觀。
同時這也是各班級準備的店鋪與展出內容的開始時間。
庫里歐·埃利斯原本期盼班上同學的團結而許下的夢想——「三年七班,恐怖館成功」化為現實。
三年七班普通科運動學程的教室內,突如其來出現了怪物。
在異世界的第二批犧牲者就是化作怪物的學生。預定要扮演科學怪人、吸血鬼、喪屍等的學生們突然間換上了戲服。雖然服裝組相當用心,但考慮到附屬國小的孩童也會到場,選擇了較卡通化的造型。但在這個當下他們的戲服就像剛爬出墳場般臟污,紅色顏料製成的假血幾可亂真地滴落,破損身軀露出的內臟散發腥臭。他們就連體格都完全改變,甚至失去了自我意識。
儘管是在光源只有緊急照明的幽暗教室內,還是能輕易分辨科學怪人的龐大身軀,以及吸血鬼造型獨特的服裝,也能分辨喪屍那四肢彎折的輪廓吧。
然而待在教室的同學們實在無法想像友人真的變成了怪物。
「反正一定是有人趁著前一天晚上串通好要嚇人吧……我起初是這樣想。佐藤說著『不要鬧了,不好笑啦』之類的話走上前去想要制止,但好像就被喪屍咬了,大聲慘叫。」
大概是當時的回憶湧現,小奈了抱著頭大聲說:
「一開始他還能說『別鬧了,真的很痛啊,放開我!』,但很快就變成『救命』……如果是平常時候,一般都會覺得佐藤也事先串通好一起胡鬧,對吧?」
辯解般拉高音量的小奈眼中浮現幾許血絲。
「但是教室裡頭到處都傳來尖叫聲。而且不知不覺間,那傢伙又出現了,一聽到那傢伙的聲音,一見到那個模樣,我就……」
異世界的魔法師現身於教室內。
「嗨,我應邀來玩嘍。因為有人要我『明天你也來園遊會玩』嘛。我會好好享受的喔。」
描繪於卡卡全身上下刺青般的圖樣,像是受到黑光燈照射般,在黑暗中清楚浮現。
色澤如血的紅光照亮了周遭怪物的異樣外觀,將學生們拖進了恐懼之中。
「快逃!快逃啊!快逃啊!」
最先衝出教室的某人在教室外頭敲射門板的聲音,令恐懼纏身的學生的雙腿開始動作。
比古美若音震驚過度而呆站在原地時,庫里歐·埃利斯牽起她的手說「美若音,逃啊」。比古回應「嗯」,緊握過去一度甩開的那隻手。
※
關於折口高中的運動學程,若以最直白的一句話描述,那就是為了替學校名號鍍金而存在。以學費減免與設備充實作為賣點,向全國國中招攬在運動領域有好成績的學生。至二○一八年為止,就讀折口高中的學生於在學時參加奧林匹克的項目共有游泳、弓術、獨木舟與花式溜冰。
只要在學校的官方網站與介紹手冊上寫下「重視社團活動,培養多名奧林匹克參賽選手!亦有畢業生成為職業選手!」,入學志願者自然會增加。
學生人數增加就代表著學費收入增加。這麼說也許傷人,但運動學程就是為了飼養擁有優秀運動能力的招財貓所設的籠子。普通科的升學學程也有相同的一面,藉由增加報考頂尖大學的合格人數,成為招收新生時的宣傳材料。
三年七班普通科運動學程的比古美若音曾在全國國中游泳競賽得獎,可說是運動菁英。透過外部招生管道,以推薦入學進入折口高中就讀。
庫里歐·埃利斯有個大他不少的兄長,在兄長身為折口大學的驛站接力賽選手來日本運動留學時,他也跟著一起留學日本。高中一年級時就讀普通科普通學程,但田徑隊顧問老師見到他在田徑隊的活躍,在老師的推薦下於二年級轉入運動學程。
比古與庫里歐別說是過去就讀的國中,就連生活的國家都不同,因此兩人過去沒有任何交集,幼年時期經歷的文化背景也截然不同。
二年級的始業式當天,幾乎每個同班同學庫里歐都不認識。
「大概又要再次體驗膚色造成的疏離感了吧。」
搭乘前往學校的列車的途中,他的心情有些煩悶。不過他同時也樂觀地認為,因為在一年級也結識了親昵的友人,除非自己先心理設防疏遠他人,否則應該不致於有大問題。
庫里歐對比古美若音的第一印象惡劣至極。上學時,他在距離學校最近的車站偶然間遇見了腳步蹣跚的比古。他走在比古身後,默默地看著那好像馬上就要倒下的背影。果不其然,比古的身體倚著牆向下滑落。
庫里歐連忙抓住比古的手臂,撐住她的身體並出自關心問:「你還好嗎?」
「走開!不要碰我!」他的手被狠狠甩開。
「臟死了。」
愣了一瞬間後,庫里歐緊緊握住發麻的手。將力量注入拳頭,咬牙切齒。雖然他差點就開口怒吼,但忍住了。如果自己在此情緒失控,肯定會對身為驛站接力選手大展身手的哥哥造成麻煩。
總不能在始業式遲到,最後庫里歐將比古留在車站,徑自前往學校。因為遭到她惡言相向,他也完全忘了比古剛才差點跌坐在地。不過數個小時之後,在典禮結束後的教室內,座位相鄰的兩人重逢。
氣氛尷尬……
在車站遭到拒絕時,如果庫里歐能更仔細觀察比古的反應,對她的第一印象也許會有所不同吧。
經過數天,某一天庫里歐察覺了。
比古對庫里歐之外的學生同樣難掩厭惡感。她不會主動靠近男同學,有男同學靠近就會過度拉開距離,一旦不小心有碰觸,甚至會躲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用手帕使勁擦拭觸碰的部位。
也許比古不是因為庫里歐的膚色,而是討厭所有男性?雖然庫里歐對戀愛沒興趣,但不知不覺間比古成為他在意的異性,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逐著她的身影。
庫里歐確實是比古厭惡的對象。但是就庫里歐的角度來看,她對庫里歐或其他日本人男同學的態度沒有不同,因此那樣的對待與歧視完全無關。
某天早上,他在擁擠的列車上發現了比古。
看起來似乎不太對勁。她瑟縮在列車的角落垂著頭髮抖。
仔細一看,有個舉止可疑的男人以自己的身體遮擋不讓旁人發現,正觸碰比古的身體。比古只是渾身顫抖著甚至無法出聲求助,因此庫里歐判斷這是該伸出援手的時候。
「喂,你在幹嘛。」
庫里歐反扭男人的手臂,制伏了他。
有了這次再明確不過的契機,庫里歐與比古變得親近。
之前她在車站腳步蹣跚是因為遭遇色狼,感覺十分難受。會斥罵庫里歐也並非因為她對膚色有偏見,亦非針對庫里歐個人。
日本人是不以膚色或人種歧視他人的稀有民族。
當然,日本人之中還是有人會歧視他人。不過大多源自身份或立場或家世等理由。此外還有來自鄉下或是雙親的職業、課業成績、身體能力等等,歧視的理由千差萬別。
但唯獨沒有人種歧視這種在人類史上屢次重蹈覆轍的悲劇。
許多來到日本的外國人常說:
「搭乘地下鐵的時候,會感覺到很強烈的視線。起初會覺得心煩,但久而久之就明白大家並非介意我的膚色。而是把我們全部都算在外國人這種分類。真有這麼稀奇嗎?」
由於島國的特性,日本自古以來人民幾乎都是單一民族並且以日文為母語。甚至不曾受他國統治而被迫學習其他語言。許多日本人恐怕很難具體想像有複數常用語言的國家。大概也很難想像車站前的小販上擺著好幾國語言的報紙的情景。倘若聽聞世界上有數個國家使用數百種語言,大概只會覺得是謊言吧。
對日本人而言,日本人是有著類似的外觀,懂得讀寫日文,能以日文溝通的人種。除此之外的人種,無論經過多久都會被分類為稀奇罕見的外國人。
比古並非因為庫里歐是外國人而歧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