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與墳墓之間 第七節

9月11日,預審開庭的第一天,伊芮·安魯斯率領大隊的記者浩浩蕩蕩地開進法庭。他讓記者們在法庭上依次報出自己所代表的報紙雜誌或電視電台,並展示當日各報在頭版刊登的有關貝蒂·露·彼茨雙命謀殺案的報道、評論或圖片等。

伊芮·安魯斯向法庭陳詞道:「尊敬的法官大人,您都看到和聽到了,本案已經牽動了如此眾多的新聞媒體,而且其措詞都明顯帶有於我的委託人不利的偏見。譬如這條標題,《貝蒂向丈夫後腦部開槍》。再請看這兒,《自製寡婦》(Self-made Widow)。現如今,整個翰德森地區的人們都在眾口一詞地譴責我的委託人謀殺親夫。所以依我之見,本案在此地不可能獲得公正裁決,因為在本案尚未開庭審理之前,作為陪審團來源的公眾業已認定我的委託人『有罪』。本律師特此請求法庭考慮將本案易地審判。」

接下來,伊芮傳喚了近十名「從大街上隨便找來的」證人。以下是他們的部分證詞:

——在這裡所有的餐桌和吧台上,你都能聽到關於本案的議論。差不多每一個人都認為是貝蒂殺害了她的兩個丈夫。

——我沒有時間看報紙,但從我周圍朋友同事的言談中,我斷定貝蒂是有罪的。

——我讀了我能弄到手的幾乎所有關於貝蒂的故事。你用不著問我她是否有罪,答案已然擺在那裡了。

——我不光和我的朋友熟人聊貝蒂的案子,理髮店的師傅、超市的收銀小姐、加油站的夥計……不管是誰,反正這兒人人都在談論貝蒂。

當由公訴人比爾·班迪交叉取證時,有幾位證人承認,他們與伊芮·安魯斯是相知多年的老朋友。

比爾拿過一位記者手中的報紙,說:「這是一份全國性的報紙。這說明貝蒂·彼茨雙命謀殺案不僅僅在翰德森地區,也不僅僅在得克薩斯州,而且在全美國都引起了轟動。沒有哪一個地方不知道這宗案子,也沒有哪一個地方的人們不在議論這宗案子,所以安魯斯先生關於改變本案審判地點的提議是毫無意義的。貝蒂·彼茨應該在這裡、在案發之地,由當地的父老鄉親們組成的陪審團裁決她的命運。」

法官傑克·荷蘭駁回了被告辯護律師伊芮·安魯斯易地審判的動議。當傑克擊槌休庭時,伊芮還在於心不甘地喋喋不休:「但是,法官大人,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盼望著進入陪審團,盼望著親自為貝蒂定罪呢……」

身在獄中的貝蒂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自貝蒂·彼茨雙命謀殺案曝光以來,每天都有寄自全國各地的來信,經典獄長審閱之後再轉交給貝蒂。這封匿名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彼茨夫人:

千萬不要讓任何人讀到、看到或聽到這封信。此信與你的案子有重大關係。我是唯一能夠幫助你的人,所以請務必照我的話去做。

告訴你的看守,你的牢房裡不止你一個人,還有好多其他的人也住在裡面。告訴她你總是聽見有人在你的耳邊說話。或者在牢房裡來回踱步轉圈,就好像你瘋了似的。

如果獄方帶你去看醫生,你什麼話都不要說,只是摸摸他桌上的東西,或是倒在地上扭曲你的身體。如果他們用手碰你,你就停下來,裝作你不知道你在幹什麼。這樣他們就會以為你患了精神分裂症。

當你見到你的律師時,千萬不要對他提起這件事。他會帶你去見法官,然後送你去精神病院。有的時候你要裝作你又清醒了,告訴別人你什麼都不記得。如此你便能夠免於死刑,因為他們不能起訴一名精神病患者。

如果你不照我的話去做,你將必死無疑。閱後請將此信銷毀。我寫這封信只是因為我樂於助人。

審核挑選陪審員的工作於是年9月23日如期進行,經過五天的評議,組成了四男八女共12名清一色白人的陪審團。

1985年10月7日,星期一,人們期盼已久的季米·唐·彼茨謀殺案的審判在埃瑟斯正式開庭。

法庭大樓外的街道兩旁停滿了各大小媒體的麵包車。人們天不亮就開始排隊,以求在旁聽席上獲得一席之地。晚到者,還有那些從達拉斯趕來的消防隊員和他們的妻子們,則只能擠在走道上或門外的樓道里了。不少人帶著裝有午餐的棕色牛皮紙袋和飲料。

貝蒂由她的律師伊芮·安魯斯陪同,被一名警察押送到庭。她依然穿著整潔,打扮入時,精心做過的頭髮,精心化的妝。貝蒂不時舉起戴著鐐銬的雙手,向圍觀的人群示意,或對著攝像機鏡頭頻頻微笑。

當天將要傳喚的所有證人被集中在一間會議室里。為節省時間,法庭官員在這裡帶領他們集體宣誓,並提醒他們,從此時此刻開始,不得與任何人討論有關本案的事宜。

在陪審團進入之前,法官傑克·荷蘭將雙方律師召集到法官席前。他警告公訴方不得在法庭辯論中提及多伊爾·韋恩·巴克謀殺案和比利·約克·朗恩槍擊案,除非被告方首先提起,因為此次審理的只是季米·彼茨的案子。傑克·荷蘭要求比爾·班迪務必向他的證人們講明這一點。

待陪審員們入席坐定,比爾·班迪致開場發言後,公訴方的第一位證人出庭。翰德森地區警署警員強尼·馬爾根據當時的記錄,向法庭陳述了接到貝蒂的報警電話後,他與消防隊隊長休·代伍德一起到貝蒂家了解情況的過程。

在交叉取證時,伊芮·安魯斯問:「你敢肯定你是在8月6日那天向貝蒂了解這些情況的?」

「我都作了筆錄。」

「你是在貝蒂家當場記下的,還是後來補記的?」

「我一邊和彼茨夫人談話一邊記。」

「如果我告訴你,貝蒂·彼茨在8月6日那天去了達拉斯,你會覺得驚奇嗎?」

「我是在星期六早晨接到她的報警電話後,立刻就去的。」

伊芮停了一下,又問:「你不是在告訴他們,」他指指陪審席,「你看見誰殺了誰,或誰埋了誰吧?」

「不是。」

第二位證人是得克薩斯州自然保護區及野生動物署的巡警麥克·沃倫,他是在季米的空船被發現後,第一位到場查看的警方人員。

伊芮·安魯斯在交叉取證時問道:「在他們發現那隻船的地方,水有多深?」

「我不是很清楚。」

「現在請你閉上眼睛,回憶一下那個地方,然後告訴我,一個不會游泳的女人能否從空船所在之處,涉水走到最近的岸邊,爾後逃離現場?」

「不能。」

公訴方傳喚的下一位證人是達拉斯消防總隊主持搜尋打撈行動的隊長詹姆斯·布萊克。比爾·班迪問:

「彼茨夫人當時看上去怎麼樣?」

「非常非常平靜,毫無傷心悲痛之態。」

伊芮·安魯斯馬上起身抗議道:「法官大人,這是讓證人作結論性的回答。」

傑克·荷蘭否決了他的抗議。

公訴方繼續取證:「你曾經看見過很多悲傷的人們。我們知道,悲傷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達方式。你是否以為彼茨夫人當時的狀態也是一種悲傷?」

「不,我根本就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傷痛。當時我和她接觸過很多次,但是我從來就沒有看見她有過任何傷心,或悲哀,或難受,或壓抑的意思。」

輪到被告方交叉提問:「請問布萊克先生家居何處?」

這個問題出人意料,但布萊克隊長還是回答了。伊芮·安魯斯馬上堆起一臉他鄉遇故知的笑容:「我也曾在那條街上住過。」伊芮·安魯斯與證人和陪審團成員套近乎的本事是出了名的。

詹姆斯·布萊克點點頭。這與本案有關聯嗎?

伊芮·安魯斯繼續道:「所以,你們大家都是自願到雪松湖幫忙搜尋你們的朋友?」

「對。」

「你知道這位女士被控何罪?」伊芮指指貝蒂。

「知道,先生。」

「當時你並沒有懷疑她是在裝傻吧?」

「沒有。」布萊克隊長又補充一句,「當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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