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與墳墓之間 第一節

1985年6月8日,星期六,得克薩斯州堪博諾城。

傍晚時分,人們看見幾名警員用黃色警戒線圍定貝蒂·露·彼茨家的園子,連同附近的街區都圈了進去。一輛大型平板卡車拉來一台推土機,消防隊也送來了超強照明系統。不久,大隊警察開到,連帶捎來了無數的記者。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貝蒂的近鄰們以知情者的口吻告訴眾人,警方是要挖開前院那座井式花壇,因為那底下可能埋著貝蒂的第五位丈夫季米·彼茨。

指揮這場挖掘的是翰德森地區警署警探長里克·魯斯和地區檢察長辦公室首席偵探邁可·奧伯林。這天下午,他們剛剛獲得傑克·荷蘭法官簽署的搜查令。與人們——包括參戰人員、現場記者和圍觀群眾——的興奮相反,他倆的心裡更多的是擔憂。這張搜查令可謂來之不易,沒有人證,沒有物證,他們用以說服傑克·荷蘭的只有傳聞。況且挖掘和一般意義上的搜查畢竟不是一碼事,倘若井式花壇下面沒有屍體,法官肯定饒不了他們。

里克·魯斯已經三天沒合眼了,他一直在找人談話,整理錄音,核實證詞。儘管如此,他仍然不需要咖啡因之類的玩意兒提神,用他自嘲的說法:「狩獵的狗不會感覺到身上的虱子。」警署的秘書打趣他說:「別忘了給老婆留張照片,否則她都不記得你的模樣了。」

此刻,里克·魯斯無奈地對邁可·奧伯林揮揮手:「得,開弓沒有回頭箭,咱們動手吧。」

貝蒂家坐落於雪松湖畔的紅崖環路,佔地半英畝,合2000多平方米,四周圍沒有緊鄰的街坊。其實這個家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房子,不過是一輛長70英尺(約21米)的大號房車,也叫拖車式活動住房,停放在一片林間空地。房車四周種滿了各色花草,前面便是那座井式花壇,後院還有一棟作貯藏室用的小木屋。園子的一側緊靠一條流入雪松湖的小溪,園內一條曲曲彎彎的小徑通往湖邊。

兩天前的夜半時分,一場神秘的大火燒掉了半個活動住房。從那時起,就有值班警員24小時監視這一片園子。

待推土機削掉井式花壇上半部的木圍牆後,現場人員開始在剩下的兩英尺高的磚基內挖掘。這是一種考古工作者式的挖掘。警員們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刨掉潮濕的紅褐色泥土,不時用刷子或小掃帚刷凈小石子或碎磚上的土層以看個究竟。警署攝影師不停地按著快門,速記員在筆記本上迅速記下所有的發現和每張照片的文字說明。

約摸1英尺深處,警員們的手指透過手套觸摸到了布一樣的東西,那是一條野營睡袋。儘管經過了將近兩年泥水的浸泡和腐蝕,仍然能依稀辨認出外藍內紅的顏色。

專程從60英里以外的達拉斯趕來的法醫查爾斯·林奇半跪在打開的睡袋前。已經變成深褐色的骨架的形狀使人不難想像出,當年死者在睡袋中像嬰兒一樣蜷縮成一團,顯然是在屍體僵硬之前就入土的。幾綹棕色的頭髮還貼掛在顱骨上,原先屬於鼻子的地方仍殘留著已經腐爛的肌膚,還有那兩排森森的牙齒和牙床,使那張骷髏臉龐掛上了一絲令人怵然的微笑。

查爾斯·林奇端詳良久,他指著左眼上方一個圓圓的小洞,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彈孔。」

幾天後,法醫的驗屍結果證實,這確實是46歲的季米·唐·彼茨的遺骨。

貝蒂一生中結過七次婚,前後有過五位丈夫。她的全名應該是貝蒂·露·唐納凡·布蘭遜·朗恩·斯諾科·巴克·彼茨。

貝蒂生於1937年3月12日,最早的名字叫貝蒂·露·唐納凡。5歲以前,她和父母哥哥住在北卡羅來納州「煙草區」的一個小村子裡。那裡有一家很大的煙草公司,附近的農田都種上了煙葉。在貝蒂童年的記憶里,她幾乎沒有吃過牛奶和新鮮蔬菜。破舊不堪沒有暖氣的住房使貝蒂整個冬天都在感冒發燒。掙扎在貧困中的貝蒂十分嚮往另一種生活,那是農閑時去有錢人家做傭人的母親向她描述的一個鋪滿天鵝絨的世界。多年後,當她有了自己的房子,即那輛房車時,貝蒂居然能夠於凌亂擁擠中挪出一個角落,在那裡放上一張鋪了厚重的藍色天鵝絨桌布的小圓桌,再擺上一隻花瓶和常年的鮮花。

後來,唐納凡家搬到了弗吉尼亞州的丹維爾,貝蒂的父母在一個棉花廠找到了工作,一家人終於住進了帶暖氣的房子。那年冬天貝蒂出麻疹,連續的高燒使她雙耳失聰,聽力減退,並嚴重地影響了她後來在學校的成績,以致四年級時貝蒂留級一年。

貝蒂8歲那年,母親生下了弟弟基米,兩年後,妹妹吉蒂也相繼出世。又過了四年,沒有任何先兆,母親突然神經失常。不久,父親開始酗酒。

這一連串的變故使貝蒂再也不願意在家裡呆下去了。所以當15歲的她遇到18歲的羅勃特·弗蘭克林·布蘭遜時,便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嫁了出去。那時她剛念完九年級(初三)。

一年後,生下大女兒費怡不久,布蘭遜家那個幸福溫柔的新娘便沒有了,代替她的是一個永遠牢騷滿腹,永遠怒氣沖沖的女人。特別當貝蒂看見她以前的同窗好友們依然進出於舞廳影院,穿梭於派對球賽,在為早逝的青春感嘆之餘,便把一肚子的怨氣都潑到了丈夫身上。為了討太太歡心,羅勃特離開他原先工作的拉鏈廠,到船塢找了一份重體力高工資的活兒。然而,這還是沒能拴住貝蒂的心,這對年輕夫妻很快就分居了。

帶著女兒回到娘家的貝蒂終日心情煩悶,她只知道她失去了什麼,卻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六個月後的一天,貝蒂吞下兩瓶安眠藥,但自殺未遂。娘家人趕緊通知女婿把貝蒂領走。

第二年,二女兒康妮出世,羅勃特也在得克薩斯州找到一份建築業的工作,於是舉家遷到達拉斯東南郊的莫司奎特。在這裡,布蘭遜家迅速擴大,四個孩子接踵而至:1959年,三女兒雪莉,1962年,四女兒斐麗,1964年,大兒子小羅勃特,昵稱羅賓,1966年,小兒子波比。

這時的貝蒂才不過29歲,仍稱得上面容姣好,特別是她的腰身,一點兒也看不出生育過六個孩子。貝蒂把最大的兩個女兒訓練成家裡的小保姆,自己則越來越頻繁地外出取樂。終於,在多次警告之後,1969年的一天,羅勃特·布蘭遜正式提出離婚,不久便與一位年輕女人組成了新的家庭。

貝蒂後悔了。她反覆地告訴孩子們她仍然愛著他們的父親,並將羅勃特的照片一直保留在床頭柜上。

後來她的孩子們也說,儘管貝蒂再婚多次,卻再也沒有像從前和羅勃特在一起時那麼快樂。

二女兒康妮說:「我對母親的美好記憶都是在父母離異之前。那時的媽媽真的是很努力地想做一位賢妻良母。每當父親上夜班時,她都在睡覺之前重新化妝,使父親即便是在凌晨兩三點鐘回到家裡,看到的仍是一張整潔漂亮的臉。」

離婚後,六個孩子都歸了貝蒂,羅勃特每月付350美元撫養費。經濟拮据使得貝蒂整日憂心忡忡,但這並不妨礙她依然濃妝艷抹衣著時髦地泡酒吧、逛舞廳。不久,費怡步貝蒂的後塵,在15歲時匆匆出嫁。

幾年後,貝蒂把10歲的斐麗和8歲的羅賓送到他們的父親和繼母家中,臨別時,羅賓哭著說:「媽媽,你什麼時候接我回家?」貝蒂說:「很快。」誰也沒想到,這個「很快」竟是10年。

貝蒂家繼續解體。康妮搬到了姐姐費怡的住處,雪莉則是東家三天、西家五天地打游擊。只有小兒子波比一直跟在母親身邊,他長得也酷似母親。

1970年年初,貝蒂遇到了比她大7歲的油漆工比利·約克·朗恩,兩人很快就論及婚嫁。這時候貝蒂開始發福。為了在7月份的婚禮上顯得漂亮,她讓醫生給她開了減肥藥,並超劑量服用,以為用藥越多效果就會越好。殊不知,這在給她帶來失眠、頭痛等副作用的同時,貝蒂的脾氣越來越壞,結婚沒幾天兩口子就開始打架,比利經常揍得她鼻青臉腫。不到半年,貝蒂的第二次婚姻便告結束。

然而,她和比利之間那種愛恨交織的情感並未結束。貝蒂經常在開車的時候從後視鏡里看見比利尾隨著她,或在半夜回家時發現比利在街對面的車裡等著她。同時,這對舊日夫妻之間的暴力也在升級。1971年5月,比利打破了貝蒂的鼻子。幾個月後,他又一拳砸在貝蒂的左眼上,到醫院縫合了好幾針。儘管當時院方沒有按規定報警,但醫生拍下的照片卻在若干年後蜚聲全國。

貝蒂和比利還繼續去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家夜總會,故意當著對方的面和別人親熱。1972年1月17日,貝蒂挑了一個比利不喜歡的男人跳舞。比利妒火中燒,衝上前去要貝蒂馬上離開,否則就殺了她。貝蒂在回家的路上攔下一輛警車,她對巡警說:「我的前夫正在跟蹤我。如果你們看到一輛1957年的白色福特車,那就是他。」〓

次日凌晨1點45分,達拉斯地區警署接到貝蒂的報警電話。趕到現場的警方人員在貝蒂公寓的後門找到比利,他身中兩槍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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