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奇備忘錄 第四節

一天,我聽人從報紙上讀到,和我一起在愛爾蘭幫的弗蘭克·拉普馬被洋薊王奇若·泰蘭納瓦手下的人做掉了。沒過多久,也是愛爾蘭幫的荷蘭人哈根進了新新,他被判了20年。這就是喜歡玩槍的下場!他打傷了一個警察,自己也受了傷。我去監獄醫院看他,我們聊了過去的事。

我說:「你要是聽我的話就好了。」

「我知道,」他說,「你是對的,約瑟夫。」

他接下來說的話簡直讓我不敢相信。「他們出賣了你。」他說。我說我不懂你在講什麼。「他們達成了協議,」他說,「條件就是要做掉你和弗蘭克兩個義大利人,由奇若·泰蘭納瓦的人做。」荷蘭人哈根囑咐我要多加小心,他們既然能夠做掉弗蘭克·拉普馬,就能做掉我。但是我沒往心裡去,我想新新應該是安全的。

我錯了。

就在這次談話後沒幾天,瓦拉奇在他自己的牢房裡被人捅了一刀,兇手是同監的彼特·拉坦帕。刀子從左後背插入,一直捅到心臟下端,差點兒要了瓦拉奇的命。傷口一共縫合了38針。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瓦拉奇沒有說出彼特·拉坦帕的名字。但彼特心虛,主動向獄方投案後被轉到了其他監獄。

瓦拉奇後來一直說新新監獄是他的學校,有兩層意思。一是他終於在那裡完成了七年級的學業。「我從新新出來時,已經能夠識文斷字了。我的意思是說,他們雖然沒有教我們很多的東西,但是至少我能夠閱讀了,而且還多少明白我讀的內容。在我第二次進新新之前,我認大街上的路牌都得費點勁。其實我在那裡受到的真正教育是關於,怎麼說呢?關於人,關於人的本性,或者說,關於社會的。實際上是關於另一個社會。真的,新新監獄是另一個社會。」

對瓦拉奇影響最大的要數他在監獄裡遇到的另一個犯人,亞歷山卓·沃列諾,早年紐約布魯克林最著名的義大利黑道人物之一,因謀殺罪被判無期徒刑。但是真正使瓦拉奇產生興趣,是因為被亞歷山卓殺掉的那個人是洋薊王奇若·泰蘭納瓦的親哥哥。亞歷山卓對瓦拉奇講了義大利黑幫中的兩個派系——拿玻里人和西西里人——之間根深蒂固的成見和仇恨。他說:「我們拿玻里人要記住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和一個西西里人交往了,比如說,20年,成了特別鐵的哥兒們。但假若有一天你得罪了另一個西西里人,你的那個鐵哥兒們立馬就會跟你翻臉。也就是說,永遠不要相信西西里人……在你離開這裡之前來見我,我會讓你去找一個拿玻里人,他的名字叫阿爾芬斯·卡普利,跟我一起在布魯克林干過,後來去了芝加哥。」

瓦拉奇在亞歷山卓·沃列諾那裡進修了義大利秘密黑社會的基礎課。他後來才知道,這個組織叫「科沙·諾斯卓」。但當他試圖深究時,亞歷山卓便打住了,他說:「別著急,小子,到時候你自然一切都會明白的。你知道,有些話我現在不便告訴你。」

1928年6月15日,當瓦拉奇第二次從新新監獄「畢業」時,又碰到了和上一次同樣的問題:無「幫」可歸。原先的愛爾蘭七人幫(加上瓦拉奇一共是八個)中,一個在監獄裡上吊自殺,第二個失蹤,第三個因為殺死了一名警察而被送上電椅,第四個,弗蘭克·拉普馬,被洋薊王的人做掉了,另外兩個死得最莫名其妙,酒後互戕,只剩下了瓦拉奇和還在新新蹲監獄的荷蘭人哈根。

雖然亞歷山卓·沃列諾給了他卡普利的聯絡方式,但瓦拉奇不願意隻身一人去人生地不熟的芝加哥。

他留在了紐約。

我要搞清楚的第一件事是洋薊王的想法,他是不是還在打算追殺我。我直接找到他的司機兼保鏢弗蘭克·利沃賽,也沒有轉彎抹角,就實話實說:「我剛出來,想知道你們老闆……」等等等等。過了幾天,弗蘭克·利沃賽回覆說:「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別人也該幹什麼幹什麼。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不會有人還翻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舊賬。」

我回頭再去找當年116道的那些夥伴,嗬,幾年不見,一個個都出息了,即使沒有混進去的,也都掛在了某個家族的名下,沒有人還在干偷盜搶劫之類的勾當。我是沒辦法,我哥哥進了瘋人院,父母都要靠我養活。我又拉了幾個人,每周打劫個三兩次,能弄到1500美元左右,但是一平均下來,每個人到手的也沒有多少。

1929年年初,豁嘴從監獄裡出來了。他是1927年因為搶劫進去的。我對豁嘴說我也想入伙,他說這得等。他說你老實呆著,我來替你安排。

就在我等著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一是我父親去世了。那天我看見老爺子在我的房間里拖地板,就給了他10塊錢,說去買瓶酒吧。傍晚豁嘴來找我的時候,老爺子已經躺在地板上醉得不省人事,樣子很滑稽。我和豁嘴指手畫腳地笑了一陣,一起把他抬到床上就出去了。等我半夜裡回來,老爺子還是我走時的姿勢,但嘴上多了一圈泡沫。我趕緊跑到警察局裡要急救車。晚了,老爺子那一醉就再沒醒來過。52歲就走了。

還有就是,我有了一個固定的女朋友。她叫梅,在125道上彩虹花園的舞廳里工作,猶太人,挺好看,也挺溫柔。我們交往了六個星期,有一天她忽然說,她在布郎克斯租下了一套公寓,還訂購了傢具。我說不行,我連固定的收入都沒有。她說沒關係,她有工作。我就說:「OK,哪天要是不樂意了,你儘管回娘家。」梅的最好的女友是弗蘭克·利沃賽的太太,我們經常走動,都成了好朋友。

…………

豁嘴引薦我認識了巴比·多義耳。他鼻樑塌塌的,一看就是打架給打壞的。但是他舉止斯文,講話很慢。有一天他問我:「你的那幾個人怎麼樣?」等等,又問我能不能儘快找到六七個不錯的小夥子,我說沒問題,我這就能給你找來一打。他又問我和弗蘭克的關係,就是弗蘭克·利沃賽。我說:「他這個人沒說的,我從新新出來後就是仰仗著他才和方方面面都搞定的。你問這幹嗎?」

「沒事,隨便問問。」他說。但是我能感覺到他不是隨便問問。

巴比·多義耳是西西里人,我想起了新新監獄裡亞歷山卓·沃列諾說的話,心裡不踏實,就去找豁嘴。豁嘴說:「你想到哪裡去了,都什麼年月了還講這些。拿玻里人和西西里人之間的那些老賬早就沒人算了。大家不都在一起混嗎?」

…………

又過了一段時間,巴比忽然說,要帶我去見湯姆·卡里亞諾。我當時只知道湯姆是一位大腕人物,不知道他就是瑞茵納家族的二老板。湯姆身材魁梧,稍微有點禿頂,穿著舉止都非常體面。他是一位大商人,手裡攥著好幾樣生意,別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也做建築業,因為從前我跟他打過一次交道。那次湯姆說某某建築工會的兩個小子跟他搗亂,要我和一個跟我一起干打劫的小夥子去把事情給擺平了。湯姆本來是要付我錢的,我說我不圖錢,只想結交他這個朋友。這對我很重要,因為我必須認識一些有影響的人物才能跳出偷盜搶劫這個行當。你得讓別人了解你的為人,當你是條漢子,所以不能要錢。

這天我見到湯姆·卡里亞諾,他說:「空氣中充滿著動蕩,恐怕要出亂子。我想和你的一些仇家有關。」我問誰,他提到洋薊王奇若·泰蘭納瓦,還有另外幾個名字。我說:「我干。」他又問我願意為他們殺人嗎,我反問:「你們的人願意為我殺人嗎?」他說是的,我也說是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只是感覺到亂子一定不小。但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儘快找到另一個落腳點。搶劫是不能再幹了,報紙上說,市政府正在考慮給警車裝上無線電通話系統。還有交通燈,以前不是在凌晨三點關掉嗎?現在要改成24小時通亮。假如我屁股後面跟了一輛警車,再闖一紅燈,好傢夥,你就瞧著吧,馬上就會有上百輛車追我!

我的棘手之處在於,我是不喜歡洋薊王,但是如果我和他作對,就等於和弗蘭克·利沃賽作對。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過了兩天,巴比·多義耳給我送來了第一份「合同」:殺弗蘭克·利沃賽。我說:「不,我不能接。」心裡暗罵巴比是個西西里小人。其實多年後我也明白了,這倒不見得是巴比在算計我,「科沙·諾斯卓」裡邊的合同都是交給哥兒們、朋友,甚至親戚去做,一是不至於引起「目標」的懷疑和防備;二是老闆想試試你到底是看重他還是看重朋友。「科沙·諾斯卓」講得最多的就是忠誠。

我跑去找豁嘴,告訴他我不能做弗蘭克。豁嘴說,那就和巴比攤牌吧。豁嘴買單在彩虹花園請我和巴比·多義耳。豁嘴說了半天,我又說了半天,巴比才說,他能理解。但是他馬上把豁嘴扯到邊上,兩個人嘰嘰咕咕地講悄悄話。我心裡很不痛快。等豁嘴回來時我問他,他說:「沒事,巴比只是擔心你會給弗蘭克報信。我告訴他這事包我身上了。」

但是我不能讓弗蘭克完全蒙在鼓裡。我對他說,如果有一天我搬出布郎克斯公寓,就意味著有人找過我。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等到豁嘴把事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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