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率領我們的大叔,是一位在現代揮舞著日本刀演講的人。
雖說時代錯誤也該有個限度,但他其實很沉著冷靜,而且教了我許多事。
「聽好了,兜襠布要這樣綁……」
不過,也教了很多不教亦無所謂的事。
哎呀,總地來說,他是一位怪叔叔。但或許還是比我們普通。他好像很想和其他夥伴一樣接觸「16 bit」,但他並不特別熱愛遊戲,也沒有能力。因此在我們一同浴血奮戰、穿梭沙場時,他毫不意外地去世了。他被殺死時,我不認為是誤判局勢,只是運氣不好罷了。沒打中其他人的子彈,偏偏打在他身上。
他並沒有因為身為隊長,就特別受到保護。
子彈貫穿他的身體,鮮血噴出、疼痛四竄,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不論擁有再強大改變彈道的能力,若被殺個措手不及,能力也沒機會發動。當時少年的能力尚未顯現,我們對奇襲的預防有限。
只能眼睜睜地失去領袖。
失去隊長後,部隊的步調開始不一致,小錯犯得愈來愈多。任誰都看得出來,我們正逐漸凋零。那時,我才了解大叔果然是必要的。沒有人在前面奮力地帶領大家,部隊的空轉只會愈演愈烈。
無可奈何,我只好擔起這份責任。
若隊長還活著,我的負擔應該能減輕許多。我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當隊長,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將危險獨自攬在身上,為夥伴打頭陣。
為此,我依賴能力、操壞了身體,比任何人更奮力殺敵。
得到的,只有怨恨、惡名與一時苟延的性命。
從殺人魔到英雄,成功的機率太渺茫了。
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人能回答我。
只有本人,才能為自己的人生找出答案。
會覺得將人射死是正確的,大概是哪裡已經麻木了吧。
然而,這裡正是這樣的地方。
初次上陣的少年因為猶豫不決,改由伽瑪射殺打算逃跑的敵兵。我們沒有心軟,目標也沒瞄錯,平心而論做得很好。敵人不過是死亡而已。
見敵軍咽氣後,我將目光移向少年。沒有扣下扳機的少年,膝蓋還在發抖。
「辛苦了。」
我簡單地慰勞他,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似乎難以承受,低下頭來。
「對不起。」
他對我,以及來到身旁的糸川與伽瑪,垂首致歉。
向我道歉,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啊。
我剛加入部隊時,也沒派上什麼用場。
身旁的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望著我。無奈之下,只好由我來應對。老實說,罵人或曉以大義都不是我擅長的事。當時隊長還活著,事後回想起來,我才發現那時我根本不必那樣勉強自己。
「嗯……我們都還不想死,對吧?」
「對……」
少年拳頭裡緊握的,大概是五味雜陳的心吧。
我沒有像他那樣悲壯的覺悟,所以不太能體會。
「那就要做到底唷。」
反過來說,若不怕死,就能恣意在戰場上馳騁。
「回去吧。」
我推了推少年的背催促他。小規模衝突已經暫時控制住了。
這次運氣好活了下來。是的,在這個階段,運氣的比重依然很大。
能仰賴實力活下去的日子還遠得很。
在我們折返、看見基地時,少年終於抬起頭。
「啊……」
他眼睛瞪得好大,嘴唇噘起來,那是察覺了什麼的反應。
「怎麼回事?」
「我想起來,忘記……」
澆水了——最後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澆水?哦,那個盆栽啊……你快去吧。」
我一許可,少年立刻低著頭,跑向基地門口。
望著快步進入基地的少年,明明我也沒大他幾歲,卻覺得他好青春喔。
「他在照顧花的時候,可比打仗有精神多了。」
糸川有些毒舌地批評少年的身影。
我則心平氣和地肯定了小弟弟。
「這樣身心很健全不是嗎?」
「沒錯沒錯。」
伽瑪也同意。咧嘴笑的模樣有點令人不舒服就是了。
「這個嘛……」糸川依然持保留態度,繼續說:「身心健全的人何必來殺人呢?」
「沒錯。」
伽瑪對另一邊的意見也露出相同表情點頭。
「唔。」
說的也是——我一瞬間這麼想。
但那簡直像在說我們身心不健全一樣,所以我反駁:
「不要這樣。我很健全,而且很純情,不要把我和你們混為一談。」
「啊?」
「哈哈哈。」
話題就在一方啞口無言、一方捧腹大笑的情況下結束了。
這兩個傢伙一點也不尊敬我。明明在實際碰面前,還會在網路上稍微拍拍馬屁,說我「好強、帥斃了」。大概是因為混熟後,我就開始做蠢事,才會被他們取笑吧。如今想來,那些回憶倒是不壞。
現在的世道,想自由活下去太簡單了。因為社會瓦解,人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自由已經不再具備價值。
在不自由中掙扎的記憶,如今反而是珍貴的。
回到基地後,我先前往倉庫,收拾武器。
「可是話說回來,把武器收起來真的不要緊嗎?」
我把比其他人還少的行李放下後,腦中突然浮現疑問。
「什麼意思?」
伽瑪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背著的東西卸下,轉向我問道。在我看來,這傢伙倒是不必特地收起武器,反正他背著也不覺得重,搬起來應該很輕鬆……雖然我不曉得長時間使用能力,會產生什麼副作用就是了。
「萬一基地被襲擊,手邊又沒有武器,不就任人宰割了嗎?」
我就算了,糸川他們要是沒有武器,能力本身便沒有意義。
「有道理。」
「但既然有守衛看著,等報告來了再趕緊拿起武器,應該也來得及吧?」
糸川與伽瑪各自表述。
有危機意識的是糸川,悠悠哉哉的是伽瑪。兩人的回答完全反映出個性。
「大概吧。」
當時我們的基地還沒有遭遇過奇襲。
於是,便掉以輕心了。
儘管難以啟齒,但我們畢竟不是軍人。
回到寢室後,我先換了衣服。我將軍服脫掉,穿上便服放鬆。這點大概也是我輕忽了。明明把襲擊一事掛在嘴上,卻毫無防備。
人若不曾痛過,記性就不好。
換完衣服後,我猶豫著到開會前要不要睡一覺。但沙場的氣氛尚未散去,我還沒有切換好。這種腳底發燙、心慌的感覺,令我跳了起來,在室內轉來轉去,最後來到走廊。在靜下心之前,我是睡不著了。
我想著要去哪裡好,四處晃來晃去,隨即發現一扇半掩的門。我偷看裡面,那是少年的房間,除了主人以外還有另一個身影。哦?有八卦?我的好奇心立刻被挑起。
娜琦也在。她是個嬌小的女孩,應該與少年同年,或者比他大一歲。
她留著一頭略短的短髮,側邊綁著白色緞帶,臉上還留有穿上制服立刻能變回學生的稚氣,和我們這種已經烏煙瘴氣的人差太多了。
她手上拿著一個小澆花壺,一旁是少年的盆栽。哦,原來如此,我懂了。
「我幫你澆了水……不行嗎?」
娜琦戰戰兢兢地問,少年立刻慌張地左右搖頭。
「不不,幫了我大忙,謝謝……您?」
少年似乎不敢確定娜琦的年紀,語氣遲疑起來。這個氣氛,我進去沒關係嗎?在我猶豫會不會打擾他們倆時,和娜琦對到了眼。這時縮回脖子逃跑也很奇怪,所以我說著「哈啰哈啰」闖入。
「哈啰哈啰。」
「有事有事。」
身後的笨蛋二人組也搭上便車。他們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少年與娜琦兩人看來都因為不速之客而不知所措,於是我主動搭起橋樑。
「你沒見過她嗎?這是娜琦。」
告知名字後,少年的眼神會意過來。
「娜琦……啊。」
「你們在遊戲里見過吧?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