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在打仗,腦筋還真有點轉不過來。
但若說在戰鬥,我就瞭然於心。
大概是因為我還不具備宏觀的視野吧。說好聽是我不像局外人一樣作壁上觀,說難聽是我還太幼稚。癥結或許在於我是當事人。
自覺並不是這裡的人所追求的。
畢竟人們只看我們的成果。
我們追尋的,是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我將覆滿砂礫的靴子踏到地上,面對寂寥的景色,但不一會兒便喧騰起來。儘管要奪回的設施還在遙遠的前方,大張旗鼓的牆依然一面接一面聳立。
那是人與槍編織成的厚重城牆。
持槍的士兵彼端,連戰車都出現了。
「哇哦~要是我打壞幾輛車,他們不曉得會不會罷手?」
儘管來到戰地後已經對峙過幾次,但我仍不習慣。
我將蠢蠢欲動的亢奮感用牙根咬碎,用力揮手打招呼。
荒野上的戰場,士兵與戰車。
真不知是熟悉的場景穿越螢幕來到現實,還是我跳進遊戲降落在這片沙場。
我始終無法擺脫自己仍在玩遊戲的錯覺。
將性命託付給打電動的手感,不論對自己或敵軍,或許都過度輕率。
但我若不將性命看得輕如鴻毛,恐怕連要保持清醒都有困難。
徐風生出了空洞,像雨滴落在水面上,萬箭齊發。我聞到空氣燒焦的味道。
聽著隆隆炮聲,我踏出腳步。
每次前進,過去累積的常識便被摧毀。
「可是啊……」
連我都覺得這能力太方便了,總有種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陰謀的預感。
我離開夥伴,單槍匹馬走進槍林彈雨,不慌不忙地橫越。除了將對峙的「敵軍」註意力盡量吸引到我這兒,也是為了賭一口氣。畢竟我沒有功績就當上隊長,說什麼都得保部下周全。這也令我陷入與軍隊單打獨鬥的窘境。
但我單獨上戰場,倒也不是今天才開始。
一直一來,我都是一個人。
不論在現實中,或是遊戲里。
子彈的風暴襲向孤身上陣的我。
狂風撕裂、捲起漩渦。
我卻毫髮無傷。
每當數不清的子彈同時向我飛來,心臟撲通撲通地緩緩加速時。
——那打不中我的,我躲得過。
只要我這麼祈禱,子彈就絕不會射中我。
不斷攻擊的士兵在子彈抵達前,露出驚恐的反應。我掃視他們的臉龐,舉起槍,在他們射向我的瞬間,同時發射。一人一發,徹底殲滅。
接下來可就不是遊戲。
每射出一擊,這顆星球的光輝便黯淡一分。
遠不只是1變成0那麼簡單。
我扣下扳機。在摩擦肘關節的反作用力的另一頭,一個人彈飛出去。
將不忍卒睹、瞬間血肉模糊的生命奪走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好多的未來與可能性都在這雙手上終結。砰、砰、砰。
受子彈干擾而停滯的風,始終環繞著槍響。
告訴我無法逃避自己所做的一切。
人數減少後,我瞄準後方的戰車。向我轟來的炮彈避開我,在打歪的地點爆炸。只要是彈藥,在我面前絕無例外。
噴濺的地表碎片落下,泥土的氣味稍微掩去死亡的氣息。
接著……
「嗯、嗯。」
光從戰車正面發射子彈,是不可能與之對抗的。
一般情況下是如此。
但不巧,我偏偏超出了「一般」的範疇。
我舉起槍,催促意識往腦中深處鑽去。將頭左右擠扁的壓迫感令我窒息,同時,也讓我清晰地感覺到頭殼深處、那平時不會特別留意的大腦。
接著,我接上了腦部的頻率。
頻率一旦接上,就能隨心所欲地操控思想洪流。
我用力想像著子彈,想像它就在厚重的裝甲里。
我的念力飛竄出去,想像著子彈在戰車的駕駛席。
到此為止,每個人都做得到,困難的在後頭。一開始,我真的很難掌握這種將念力拉出腦外的感覺。
我將念力薄薄地擴展開來,像在畫圓。
打開腦中的第三隻眼,向外窺視。
裝甲里下起滂沱彈雨。
那是只有我看得見的鐵雪。
幻視的彈雨與現實交錯。
生出一灘灘鮮紅後,回歸虛無。
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結束了。
沒有誇張的爆炸當記號,但戰車的行進停止了。駕駛艙中的慘狀,恐怕很難一言道盡。我越過裝甲,望著將肉削去的子彈幻影,視野模糊。
我將臉上戴著的護目鏡挪到額頭,擦了擦雙眼,大口喘氣。方才鋪天蓋地的敵軍幾乎都被殲滅了。劃著漩渦的風不再凝滯,逐漸恢複正常。
佯攻與肅清都已達成,再來只要與另外行動的本隊會合就行,只不過現在無法輕鬆取得連繫。如今的世道,連靠無線電聯絡都不可能。
大部分的機械都落在敵人手中。
世界已經變成這副德性。
用古時候的狼煙,也會被敵人發現,所以聯絡方式極少。
「難得那麼多人齊聚一堂……」
做的卻是互相殘殺,多諷刺。
兩軍對峙,而那些死的都是敵人。
除此之外,知道了也沒有意義。
想要與強大的敵人戰鬥,除了勇氣,還需要力量。
我們正握有力量。
於腦中發動的特殊能力,告訴了我這一點。
人們自然而然為這種能力的根源取了名字。
「16 bit」。
這龐大無比的根源接觸了我們,導致能力覺醒。
反抗軍的頭頭說,我是醒來的第一個人。
我放下槍,轉了轉肩膀,還來不及休息,一人軍隊便再度出發。
因子彈燒焦的風開始混雜血腥味。今天我又殺了多少人呢?在網路虛擬世界殺掉的人數,究竟哪一天會被在這片土地上屠戮的人數超過呢?
我背著槍,抬頭望向天空。只有腥味到不了的藍天,一如往昔。
在這片青空下,我們戰鬥。
而且不只有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在各地奮戰,卻兵敗如山倒。
簡而言之,大規模的戰事席捲全體人類。
彷彿在慶祝世界末日,每日每夜,炮火與破壞都狂歡亂舞。
或許我只是在掙扎,希望末日晚一點到來。
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
我問了,但沒有人回答我。
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找出「為什麼」。
我踏過屍體,佇立在沙場上。
只有敵人會污染這片荒蕪的世界。
我射出的子彈,不會留在屍橫遍野的荒地,非常環保。
究竟它從何而來,又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
我們正在打仗。
因為我們具備作戰的實力。
如傳染病般發作的這股能力,將現在的我引導到戰場上。
沒有人以科學實驗證明,但操控子彈似乎就是我的能力。
我可以隨心所欲讓子彈轉彎,甚至連不存在的子彈都能讓它憑空出現。
只要我沒死,就不必擔心彈盡援絕。
這大概也反映了我本身的個性吧,適合打持久戰。
「……不對。」
或許,是「能力」會向被賦予的人要求盡責,而且躲也躲不掉。
所以,我的能力或許代表了某個人的意志,叫我不準逃避戰爭吧。
我跨越堆積如山的屍體,直奔約定的地點,與繞道而來的本隊會合。引開布署在正面的大半炮火,看來是值得了,本隊並沒有太大傷亡。
我拍了拍黏在身上的塵土,說了一聲「嗨」,為平安再會短暫地喜悅。
「沒事吧?」
這位關心我的少年,在遊戲中叫做傑塔。我沒有問過他的本名。
部隊里的大家都是這樣。反正我們又不是正規軍,還是反抗軍。
「沒事,毫髮無傷。」
連敵人噴濺的血都沒有沾到我身上。槍擊戰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