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在我閉上眼睛的剎那毀滅……
希望到時候,我仍在這裡。
我睜開雙眼。
世界沒有有滅亡,但我撞見奇怪的東西。
等待過馬路時抬頭望見的紅綠燈,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閃爍著。
我定睛一瞧,紅燈原封不動,原來是錯覺……剛才綠燈變成黃燈,黃燈又轉換成紅燈,接著又從紅燈變回綠燈,像萬花筒一樣,色彩變化多端。
如果紅綠燈真的這樣閃爍,眼前一定會發生嚴重的車禍,但左右來往的車輛依然從我面前川流而過,捲起滿是汽油味的風。
我壓住隨風揚起的髮絲,抬起頭假裝在等綠燈。
光是下顎離開脖子,心就頓時少了安全感,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
與我面對面的是如人群般密密麻麻的建築、高聳的鐵塔,與遠方的雲。
對我——文崎雙葉而言,這又是個一成不變的周末。
我在通往學校路上的轉角等紅綠燈,製造偶遇。其實我已經錯過兩個綠燈。對我而言,綠燈不代表前進。肩膀不自覺地綳——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想回頭確認,但如果他剛好走到身邊與我四目相交,該怎麼辦?
所以我只能任緊張在體內奔騰,靜靜守候。
不一會兒,背後傳來「早安」的招呼聲,我心中的紅燈才轉成綠燈。
跟我念同一所學校的男生,一定就在我喜不自勝回頭看的方向。他單手拿著手機,露出笑容。不論是他對我打招呼,還是像這樣再度遇見他,都令我感到好耀眼。萎縮般縮小的眼角視野,瞬間豁然開朗。「早安,又那麼巧啊。」
我言不由衷地輕輕舉起手打招呼。其實我們不是湊巧一起上學,我總是看準時間才出門,如果他還沒來,就在轉角假裝等紅綠燈,等候他到來。
他大概完全沒發現吧。不論是我說的謊,還是我的心情。
我覺得有些心虛,心虛垂在腰側,卻興奮地拉著我向前,引導我站到他左邊。路過的人以及一起和我等紅綠燈的學生,會不金稽著我說「她在撒謊」呢?我一面擔心,一面偷瞄他的側臉。
他留著一頭輕柔的黑髮。不曉得是因為不注重打扮,還是單純睡過頭,頭髮亂糟糟的,稱不上什麼造型。我們念同一所學校,不同班但在同一個學年,不知道彼此的電話號碼,然後一起上學。
追著他一舉一動的雙眼,總在緊要關頭盯向地板。害羞團聚在我的臉頰,向上壓迫著眼瞼。我變得綁手綁腳,待在他身邊我便不再靈活。這樣笨拙的我,每次與他在鞋櫃前分別,內心總是後悔莫及。
可是,即便如此,這股怦然心動、這段與他共度的時光,依然無可取代。
將手機收回書包的他大概察覺我的視線而看向我,我發出「啊哈哈」的乾笑聲,掩飾一不小心與他四目相交的慌張。笑聲脫口而出後,彷佛仍透過絲線連著下唇,在半空中瓢盪。耳背好燙好燙,幸好那裡他看不見。
他生硬地別過身子,一會兒抬頭望向天空,一會兒搔搔臉頰,坐立難安。
看著似曾相似的動作,我心想該不他也……這回換臉頰燒起來了。
他在害羞嗎?他也會對我小鹿亂撞嗎?
我好想確認,卻不敢更進一步。心聲總是怕生地躲在背後。
行人的燈號轉成綠色。我們遵從燈號的指示,穿越馬路。
我總是肩並肩地走在他左邊。一開始就是這樣,之後我便依樣畫葫蘆。因為我怕不照著做會有哪裡出錯,所以總是小心翼翼。
這份顧慮究竟有沒有發揮作用,我不知道,但今天我又成功「與他邂逅」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平日的早晨不再難熬呢?只要沒有睡過頭,我就會像全身螺絲都換新一樣迅速動起來,只為了迎接這一刻。
不論重複多少次都不習慣。
這份既新鮮,又充滿懊悔的幸福感。
傷心的是這條的時光只會續持續五分鐘。把我和他的步伐加起來除以二,五分鐘就抵達學校了。我們在學校的教室不同,我也沒有跟他熟到能特地去班上找他。
但只要像這樣碰面,我們最少能一起上學。
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用一條不松不緊的繩子連著。
彼此都假裝若無其事地握著它。至少我是假裝的啦。
其實,我把它當成救生索一樣抓得緊緊的。
他正要說話時打了一個大呵欠,接著害羞起來,似乎很在意我看著他。對男生產生這種想法大概很奇怪,可是,我真的覺得他好可愛。
「昨晚熬夜嗎?」
「不好意思,打電動打得比較晚。」
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表達他無法說自己是熬夜讀書的遺憾,害我一時忍俊不住。
「什麼樣的電動呀?」
「FPS,你應該沒有聽過吧?」
FPS……我在口中復誦,隨即點點頭。關於電動,我只有玩一點點手機遊戲,其他大多不清楚。他大概也為了挑選我能聽懂的辭彙而傷透腦筋,目光閃爍,眼珠轉了圏後說道:
「嗯……簡單來說講,就是戰爭遊戲?」
「戰……」
戰爭,突如其來的駭人辭彙嚇了我一跳。
但他依然像在聊尋常話題般繼續說道:
「玩家遍布世界各地,我也是其中一人……」
聽他開始解說,我突然「啊」了一聲回想起來。
「是線上遊戲嗎?」
「沒錯。」
看來我從貧乏的知識中選到正確答案了。他開心地繼續敞開話匣子。
「我也算老玩家了,但有些人真的很厲害,和他們對戰簡直像與外星人打仗。而且啊……」
「喔……」
老實說,他聊的話題對我而言像宇宙那麼遙遠,所以我只是安靜地聽他分享、望著他的笑蓉。我只知道他笑起來真的好溫柔。
「最近玩的人比較少了,有點寂寞。」
「這樣啊。」
他的眼神瓢向斜上方,像在追尋什麼,接著挪動下顎,緩緩開口:
「大家大概都跳到其他遊戲了吧。」
聽著他落寞的低喃,我不知做何反應,只好沉默。
我安靜地走著,覺得浪費了大好時光。
同年級的同學,接著是其他年級的學生,我們成為逐漸增多的人流中的一部分前進,不一會兒便看見學校。已經結束——我心想,瞥了一眼他的側臉,差點就嘆了口氣。
我低頭,接著回首。
紅綠燈的光芒已自視野消失,剩下的只有平凡無奇的尋常街道。
如果沒有這條上學路,我與他之間大概什麼也不會留下吧。
不過,思考這些假設性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現在的我就是和他在一起,除此之外都是假的。
「你看起來很開心。」
突如其來的疑問,害我差點跳起來。
「啊?是、是嗎?」
轉過身,急忙按住臉頰。難道太明顯了嗎?接著,他深深點頭說:「我懂。」
咦?咦?咦?我的眼睛都要花了。他懂,要是他懂了怎麼辦?啊,但是就我的觀察,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說不定可以抱有一絲期待?就在我眼冒金星,眼看就要昏倒的時候,他開了口:
「還是星期五最棒,最令人感到放鬆。」
空氣從半開的口中竄入,令我迅速冷卻。
我半是遺憾半是虛脫地鬆一口氣。
慢慢接受彼此的誤會後,我回應他的笑容。
「嗯,嗯。」
第一聲還有些心虛,第二聲便用用力點了點頭。
但願這份他不知道的喜悅,有天能與他共享。
或許我的心情有此複雜,但開心是真的。
因為我走在喜歡的男生身旁。
這樣的周末,怎麼可能不幸福呢?
『哈啰,☆之子!祝你們有個愉快的「終末」(注1)。』
我對這個標題有印象,因為上周末也收到同一封簡訊。寄件者應該不是認識的人或朋友,而是未知的——沒有形貌,卻存在於世界某處的「藏鏡人」。
那是發生在放學回家後的事。在我觀察完院子里的盆栽,想請家事機器人幫忙前,手機響了,一按確認收件,眼前就跳出這篇惡作劇似的文章。我回到房間,窩在床鋪角落,在看完全部內文之前便刪除。總覺得最近這類簡訊好像愈來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