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九章

「原來你用了化妝盒。形象一百八十度轉彎,人家我還沒馬上發現啦,討厭。」

或許是因為不必在意體面,神樂把腳伸直放鬆,厭煩地摘下頭上的斗笠。隨後,遭到囚禁宛如黑曜石的烏黑長發蘊含空氣輕盈地飛舞擴散。

「汝不也用那種布遮住臉。老朽若是一開始就看得到臉,就不必經過那段問答了。」

神樂的臉沒有經過化妝盒調整的痕迹,和米菈記憶中相同。她的瀏海在眉毛上整齊地剪成一線,渾圓的黑色大眼上淡淡地躺著看似毛筆刷過的眉毛。她的睫毛很長,嘴角不開心地抿在一起。乍看之下,可說是日本傳統的良家大小姐;不過現在完全放鬆的模樣,比較像是將家名全交給姊姊的妹妹。

「我在這裡姑且算是名人呀。而且有人跟我說如果是九賢者就可能會被隨便懷疑,我才隱瞞身分的。知道我真實身分的只有剛才那兩個人,還有另外三個人而已。啊啊,還有從現在開始,爺爺……你也知道了呢。」

神樂驕傲地哼了一聲,細細端詳米菈的模樣沉吟。

「現在你自稱米菈呢。爺爺就是米菈,感覺有點奇怪,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好?」

「隨汝高興不就得了?」

「爺爺……米菈……嗯……反差好大。」

鄧不利夫時,神樂稱呼他爺爺。和當時印象的差別讓神樂感覺到換新筷子時的異樣感,她靠近米菈眯起眼睛。

「所以說,你找她是想找誰?」

「她是指?」

神樂用看仇人的眼神瞪著米菈。米菈則是終於找到其中一人鬆了口氣,害神樂的話頓時失去著陸點,從米菈的腦中掉了出來。

「你不是說你在找喵丸的術士嗎?」

「喔喔,確實如此。不過那已經不要緊了。見到名字取作喵丸的式神,老朽心想可能會是汝或是汝認識的術士。老朽所尋之人本來就是汝吶。唉呦喂呀,省下一頓麻煩啊。」

米菈也把腳伸直放鬆,說那名術士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順帶一提,喵丸的術士是神樂曾經親自教導過的女陰陽術士。期間雖短,倒也不是不能說是正牌的賢者弟子。她和黑貓式神締結契約時,神樂替它取了名字,說:「這孩子就叫喵丸。」

她無法拒絕神樂,只好將式神的名字定為喵丸,結果被米菈找到。

「哼……這樣喔。那找我有什麼事?」

或許是因為目標從曾經照顧過的術士變成了自己,神樂不愉快的氣息緩和了一些。

「老朽受所羅門所託吶。現在因為條約什麼的停戰,但是明年開始可能會再次爆發戰爭。汝等這些防衛的要角遲遲不肯回來,才會派老朽前來尋找。」

米菈絲毫不介意神樂的變化,只說出這項緣由。

「原來是這樣。」

九賢者是以國防支柱之姿,數度保衛國家,取得勝利的英雄。神樂也有這種認知。

「不過吶,老朽好不容易找到了汝,汝卻似乎無法立刻回國吶。」

米菈邊說,邊環顧室內,接著若無其事地望向兩名輔佐離開的方向。

「是啊,我不能放著他們不管。」

創造了這麼龐大的組織,她不能留下主因奇美拉克勞森不管,離開首領的位子,更不可能獲得這麼做的允許。

「是說,汝創造了這麼龐大的組織讓老朽大吃一驚吶。汝不是會率領群眾的人,看來汝變了不少啊。」

在祈禱者森林中遇見的藍與白等五十鈴聯盟的部隊,所羅門給自己看的手冊,以及在四季之森的精靈們與根據地中的大批精靈。米菈一面回想自己的所見所聞,一面打從心底佩服地將視線移回眼前的神樂。

聽到米菈的話,神樂想起初衷──五十鈴聯盟組織至今的經過,以及成為現在原動力的感情。

「因為,我絕對無法原諒他們。」

神樂輕聲細語說出的那句話像是在大吼般顫抖,夾帶龐大的重量傳進米菈耳中。

神樂當初原本想回阿爾凱特王國;但她有了回不去──不,是不回去的理由。

五十鈴聯盟在大陸上是被視為散落在大陸各地,保護森林為主的慈善團體。然而組織的真實身分卻是對抗危害精靈「奇美拉克勞森」的武裝組織。起因發生於至今十年以上之前。

神樂和其他玩家一樣,不知不覺間來到這個化為現實的世界。

她在這個世界展開生活的地方,是格林姆達特北方的大森林地帶。周圍杳無人煙,只有一片無邊無際充滿自然氣息,與文明隔絕的邊境之地。

神樂感受著壟罩全身的異樣感,虛擬世界不可能實現的五官全都刺激著她,讓她對一切感到困惑。

她無法理解狀況,決定移動到附近的城鎮問個明白。她一如往常想用商城道具浮島移動,卻因為無法如願而不解地歪頭。移動的選項從選單上消失了。這時她才發現選單畫面的變化,以及無法登出的事實。

獨自一人身在幽深的森林中,和朋友私訊的聊天室也沒有反應。

神樂赫然發現自己被孤立在受到大自然支配,可說是秘境的地方。

唯一的救贖,是至今為止累積的實力並沒有白費。她具有足以被稱為九賢者的實力,大森林裡沒有能夠威脅她的魔物,受到外在傷害的可能性奇低無比。

不過時間仍不停流逝,太陽漸漸西沉。在樹木壟罩天空遮蔽光明的森林中,黑夜提早到來。只要稍微接近黃昏,夜晚便會化為黑暗瞬間侵蝕整座森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無形術的光芒就跟蠟燭一樣微弱,就連方向感都曖昧不明。

神樂束手無策。長時間徘徊,整理狀況的結果,她得到的答案是現在的狀況雖然像是做夢,卻是貨真價實的現實。在不知身在何處的森林裡,她完全失去歸處。

她嘆了好幾次把肺里的空氣全部吐出來的氣,和煩悶與焦躁不同,她帶著一般怨天尤人的感情抱頭蹲下。

就在這個時候,樹梢間探出一個人影。在唯有風聲與蟲鳴鳥叫的森林中,離自己很近,伴隨明確意義的聲響。那是一聲:「你怎麼了?」

神樂反射性地抬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接著放聲尖叫。昏暗的森林中,一張人臉突然在無形術昏暗的光芒照耀下探出樹旁看著自己。

但是吃驚的不只有神樂,聲音的主人也尖叫一聲嚇到跌進草叢。聲音主人連忙起身,甩了甩頭四處張望,又跑到樹後面再次探出頭來。

儘管只看到一眼,神樂還是從那個人的特徵察覺她究竟是誰。無數的光粒子圍繞著長長的頭髮,看起來像是只有一塊布般簡潔又不減高雅的衣服,最後是親昵的表情。

那個人是住在森林裡的精靈。

然而,神樂備感困惑。至今為止精靈從來沒有主動問她問題。唯一的例外,是在特定任務或是戰鬥中幫她回覆時問的「你還好嗎?」

神樂對她露出懷疑的眼光,精靈雖然躲在樹後面,依然對她揮手微笑。印象中精靈不會做這種事情,但對人友好的態度似乎沒變。在多想只會徒增不安的現況下,神樂下定決心回答她的問題。

神樂一回答,精靈便從樹後面出來,問她「你哪裡痛?」「這裡很危險喔?」「你自己一個人嗎?」等許多問題。

神樂向她解釋現在自己的狀況。她說自己無法使用交通工具回不了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把懦弱的話全部說出來後,神樂又大大嘆了口氣。

看到她憔悴的模樣,精靈安慰她說一定很辛苦。

精靈自稱麗莎,說這裡會有魔物出沒,要帶她去安全的地方。

神樂也自我介紹,輕輕點頭照她說的起身,跟著麗莎在森林中前進,抵達一座巨大的湖泊。

森林稍微開闊了一點,星光在湖面上搖曳,細微的光芒照出一個巨大的影子。和一棟房子一樣大的是一頭野豬,它長了比人還粗,吸了眾多血液黯淡到似乎融入黑暗的兩根獠牙。是猛獸──巨槍豬(Great Lance Boar)。

突然遭遇猛獸,神樂立刻擺出架式,麗莎卻開心地微笑,將野豬當成朋友介紹。

仔細一看,巨槍豬大搖大擺地躺在地上休息。它張開眼睛看到神樂,便用低沉模糊的嗓音說了聲:「哎呀哎呀,是客人嗎?」

這個世界有名為精靈進化的特殊概念。和精靈長時間相處的動物會得到特殊的力量,或者說話的能力,在遊戲中主要是與任務之類相關的存在。看來這隻巨槍豬也經歷過精靈進化。

神樂自我介紹後,野豬便笑著自稱阿彩(Multicolor)。這是麗莎幫它取的名字,它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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