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五章

儘管比較晚出發,米菈還是發揮仙術士的機動力,比同樣前往車站的旅客還早抵達,成功佔到經濟艙四樓的窗邊座位。已經有許多座位有人,這使他格外高興。

不久之後,伴隨一口氣增加的乘客量,陽光滲進空氣吹散早晨特有的涼意,取而代之變成充滿人味的喧囂。

(真年輕吶。)

望著左循環線的無人月台,米菈帶著類似達觀的表情聆聽車內的喧鬧。

「可以跟你一起坐嗎?」

清晰的男聲帶著不輸給喧囂的穿透力,清楚地震動米菈的鼓膜。

米菈將視線從窗戶回過頭,眼前是名手持魯特琴的男子,以及用帽檐遮住眼睛的女性。

米菈佔到的座位是兩人坐椅面對面的包廂,而說話的男子正指著米菈正面的座位。

男子穿著紅褐色的外套,面容像是好人的濃縮體,臉上的笑容彷佛平時常常微笑般自然。圓形的眼睛有點下垂,使他的表情顯得更為柔和。這張面相看起來善良卻容易受騙。

相反地,一旁女子則是頭戴貓耳造型的白色帽子,從中傾瀉而下的烏黑長發纖細到隨呼吸飄舞。不過,她的眼睛看著空虛的半空,漂亮的臉蛋反而給人一股朦朧春夜的虛無感。

「無妨。」

米菈瞥了兩人一眼,收起伸直的腳。

聽到與自己同坐的請求,米菈隨意環顧四周看座位是否已經坐滿。喧囂雖然不斷增加,但還看得見一點座位。

米菈看到沒有人的空位就會習慣性先坐那裡,不明白兩人為何刻意選這裡。這時,男子似乎領悟了米菈的心情,彈了一下魯特琴的弦解釋原因似地開口自我介紹。

「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吟遊詩人,名字是艾密利歐。我喜歡聽旅途中遇見的人說故事,如果可以的話能我想聽聽你的故事。雖然沒辦法給你什麼回禮,但我能在漫長的旅途中演奏音樂給你聽。你覺得如何呢?」

米菈沒有理由拒絕。不僅如此,還正好開始認為看風景跟漫畫過五個小時有點無聊。

「老朽沒什麼有趣的故事,汝不介意便可。」

「謝謝你,不管是什麼故事都可以。」

艾密利歐笑意更濃這麼道謝,牽著女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讓她在椅子上坐下。

「謝謝。」

她輕聲這麼說,面向艾密利歐的表情確實是微笑,但在米菈眼中卻有一種似乎隨時都會消失的虛幻。

「她是莉安娜,我的青梅竹馬。現在我們正在一起旅行。」

「請多多指教。」

「嗯,老朽是米菈。」

艾密利歐這麼介紹,莉安娜便伴隨小鳥鳴唱般的可愛嗓音,把手放在膝蓋上慢慢行禮;不過她的雙眼沒有看著米菈,而是米菈隔壁空無一人的座位。

不久之後,宣告發車的鐘聲響起,列車開始移動。火車用力向前邁步的瞬間,米菈愉快地望向窗外,艾密利歐則輕輕握住莉安娜的手,緊緊盯著窗外,彷佛要將外面的景色烙印在眼中。

「今天天氣很好,晴朗到甚至能看到天空的另一端。明明快到下雨的季節,卻完全感覺不出來。可是,天上孤單地飄著一朵白雲,就像是一隻迷路的羊。真希望它能快點找到同伴。綠油油的大地不輸給天上的蔚藍,就跟在比賽一樣,一直延續到遙遠地平線的盡頭。」

艾密利歐一一用言語描述眼睛所見到的景色。

就這樣,米菈和吟遊詩人短暫的旅程揭開序幕。

「是說,汝想聽何種故事?」

「什麼故事都可以。你自己的體驗、聽別人說的故事、看到的故事、在意的事情也可以。你想說什麼,我都願意聽。」

「嗯……這個吶……」

順利地行駛在軌道上的火車中,米菈從窗戶別開眼看著正面的艾密利歐。他說想聽故事,米菈卻不知道該跟吟遊詩人說什麼才好;但艾密利歐說什麼故事都可以。他想要的,似乎是每個人生活中的瑣事。不是英雄事迹等所有人都狂熱地談論的故事,而是能點亮心中一角的小故事。那應該就是艾密利歐期望寫成的歌謠。

米菈聽到說什麼都可以,開始說起無關緊要的事情。他隱瞞任務與機密,說起自己認識緋紅鐘琴的經過,海因利希捉弄起來有多麼有趣,還有一時衝動買下大量不會拿來玩的卡片遊戲等,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艾密利歐認真又好奇地聽著她說,偶爾露出牙齒微笑,撥弄魯特琴的琴弦。莉安娜也面露女性特有、擔心小孩的母親般的表情聆聽。

「謝謝你,我非常有收穫。做為謝禮,想聽什麼歌我都能為你演奏,或是有想知道的情報也沒關係。我會盡我所能告訴你。」

米菈說到一個段落,艾密利歐說兩人已經巡迴大陸旅行了將近一年,因此知道大陸上發生的各種事情。這些話主要是艾密利歐說的,莉安娜反而鮮少開口。

艾密利歐從米菈說的話察覺她是因為某種原因而出來旅行,說自己願意提供情報作為報答。對米菈來說,這再好不過。

米菈拿出前一陣子所羅門透過綜合公會交給自己的書信,確認信上的日期。

「那麼,不管是大事小事都無所謂,接下來老朽要說的日期附近若有發生任何事情,麻煩告訴老朽。」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老朽說啰。二一一七年九月二十日,二一三二年六月十八日,二一三八年一月十四日。就這些。」

米菈念出九賢者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日期。艾密利歐思考了一下,細細回想這三個日期。或許是思考時的習慣,他開始用指腹敲打魯特琴的琴身。

火車已經開始行駛了一段時間,但是經濟艙依然熱鬧非凡。乾燥的喀喀聲在起起落落的人聲間偶爾響起偶爾消失。

「不好意思,前兩個我沒有印象。」

思考完畢,艾密利歐彈了一下魯特琴這麼說,又撥了一次琴弦。

「喔?聽起來像是汝對最後一個有印象吶。」

「如果是小事的話,我記得一件事。二一三八年一月十四日,不戰條約締結將近一年以上的日子呢。我記得,這一天的幾天後,似乎設立了一所孤兒院,一共收容了一百幾十名於三神國防衛戰中流離失所的孤兒。位置在格林姆達特東北方深山的某個無名村落。」

那間孤兒院是艾密利歐在所見所聞中特別喜歡的故事之一,他的聲音中蘊含了一股類似尊敬的感情。

這個故事發生在深山中微不足道的小村莊,瑣碎到一般來說會遭人遺忘;不過艾密利歐卻深受那慈愛的精神感動,率先想到這件事。

「孤兒院嗎……」

米菈這麼嘀咕,又低頭看了一眼便條。上頭寫著「A2138,1,14」而名字以A為縮寫的九賢者只有一人。

(愛蒂西雅嗎?可能性確實不小吶。)

聖術之塔的九賢者,相剋之愛蒂西雅。由於具有小孩流產的過去,她極度喜愛小孩。現在的她如果仍和米菈記憶中相同,看到因為戰爭流離失所的孤兒,設立孤兒院對她來說也是理所當然。更別說她在這個世界具備身為九賢者的實力,別說十幾二十個,應該能輕易養得起上百個小孩吧。

「哎呀,老朽聽到了一大好消息啊。」

「哪裡哪裡,能幫上忙就太好了。」

米菈感謝他提供有力的情報。艾密利歐撥了一下魯特琴的弦,因為自己深受感動的故事獲得好評而歡喜。然後他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演奏起音樂,表露他心聲的開心曲調混進車內的喧囂。

米菈聽著舒服的音色放鬆肩膀,深深靠在椅背上時,忽然和莉安娜四目交接。她的表情雖然留著最初依稀可見的陰鬱,卻像是在夜晚綻放的月下美人一般形成柔和的微笑。或許是因為她喜歡艾密利歐的演奏,表情恰似受到月光點亮。

莉安娜的手隨節拍在大腿上上下拍打,從遠方看著兩人,或許像是長相廝守的老夫老妻。

在暖爐般的溫暖感情中,米菈對莉安娜的視線感到好奇。她的眼神空虛,像是直接放在眼窩中的雙眼不論怎麼看都似乎看不見。

(莫非她……)

米菈盯著莉安娜的雙眼觀察,揮揮手確認她的反應;但是莉安娜沒有任何反應,專心聽著魯特琴的琴聲。米菈感覺到一股異樣感,悄悄看了艾密利歐一眼。

艾密利歐看到米菈疑惑的眼神,領悟她想問的問題。

他慢慢收起曲調,輕輕點頭。

「是的,你想得沒錯。莉安娜的眼睛看不到。」

艾密利歐邊說邊輕輕握住莉安娜的手。莉安娜則是回握他的手,依偎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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