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斷送(7)

猴子把雨果丟到枕頭旁,坐起來倒了杯水。寢室里陳師傅、李師傅上中班還沒回,只有他們倆。

「你太蠢了小二,你是蠢卵。」猴子喝了口水,道,「你有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才是咧,」小二極少見地反駁猴子,「你想田報幕員,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噯你。還講我,你。」

「徐元元,好多人打她的主意,你曉得啵?」

「田報幕員,好多人打她的主意,你曉得啵?」

「你今天吃了火藥啊你?跟老子犟啊你?」

「不准你講老子跟徐元元。你要講就講你自己跟田報幕員。」

「好好好,」猴子把一隻手在空氣里擺了擺,「好好好,你這筒蠢卵。」

「你這筒蠢卵咧。」

猴子到走廊上漱了口,回到床上,把燈扯了。隔了十來分鐘,又坐起來。

「小二,小二,莫生氣。睡啦?莫裝寶。起來,扯扯談。」

「跟你有什麼好扯的,動不動就罵老子蠢卵。你未必不是蠢卵噯?」

「哎,你講講看,今天田報幕員是不是特別漂亮?球又打得好,幕又報得好,是不是特別風光?」

小二「嗯」一聲,翻了個身。

「比你的徐元元還要漂亮些咧。那個氣質噯,嘖嘖!」

「你神經病你!」小二又翻了個身。

這一晚上,他們各懷心事,翻了無數的身。湘江河水在遠處嘩嘩響,有輪船汽笛貼著水面嗚嗚傳過來,彷彿來自時間的深處。窗子外頭,天藍得極釅,沒有月亮。

我記得有首歌,好像是王菲唱的,叫《當時的月亮》。歌詞記不清了,只記得好像是回憶戀人之間當時的美好,因為當時有月亮,當時有細節,當時有氣氛。我當時喜歡聽,後來覺得是狗屁。因為我努力想回憶自己的初戀,想回憶那個「當時」,卻什麼皆不能憶起。你能清楚地憶起你的初戀嗎?它發生在哪一天?當時有不有月亮?當時的細節是什麼?氣氛是什麼?在何時,在何地,在何種心情之下?在何時,在何地,它是如何發生的?初戀是美好的,但也是無法記取的。它只是你曾經有過的一種存在於回憶的心情。

我估計小二也是如此。當小二想努力回憶他如何開始喜歡徐元元的,他就迷惑了。他不記得那是在何時,在何地,在何種心情之下;在何時,在何地,它是如何發生的。如果在白天,那就沒有月亮;如果在晚上,那就不曉得有不有月亮。他記不起那個「當時」了。

他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在跟王胖子師傅或劉大姐做事的時候,會常常想弄明白那個「當時」是怎樣發生的。當然,這很徒勞。他清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他越來越喜歡徐元元,喜歡看到她,聽到她,想到她。他希望給她表演絕技讓她開心地笑,並誇他是天才;他希望給她當擋箭牌,阻擋別人對她的覬覦同野心;他希望她對他說,走,我們去看一場電影,不管最後是不是看成了,但是只要有這麼一句話,世界就幾多溫暖;他希望天天看到她化了妝,在台上蹦蹦跳跳,一會兒拿大紅棗,一會兒拿紅纓槍,那是一種像三月桃花綻開一樣的美好。他討厭猴子用那樣一種不屑的口氣談到徐元元。他會反擊,會捍衛,甚至不惜撕破臉皮,到沙灘上摔跤決鬥。

他跟王胖子師傅一歇憩就坐在窗戶上,王胖子師傅抽南桔煙,小二不抽煙,只朝外頭張望。他想看到徐元元經過,白色的大褂在風中擺動,平白無故地胖臉上也有笑意。

徐元元總是跟趙麗萍在一起,提著一個篾簍子,她在左邊,趙麗萍在右邊。然後王胖子師傅看到了,說:「右邊的那個好看不好用,左邊的那個好看又好用。」小二還不怎麼懂得這句話的深意,但曉得這是一句將來一定會明白的話。這句話肯定是誇獎徐元元的。

王胖子師傅像個巫師一樣,能一眼看穿好多事情。當初賀技師跟南京驢子遠未事發化驗室東窗,他就跟施技師說過:「你老婆走路像風擺柳,你要留個心。」當時施技師拿南京腔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將來會曉得我講的是什麼意思的。」

王胖子師傅還說,趙麗萍患得患失,將來扁擔無扎,兩頭失踏,命不會很好。結果不久他的話又被驗證了。

一個月後的一天,小二跟劉大姐把小試後提純的藥液送到針劑班去,完成最後的灌封工序。現在小二在試製組,只能做些這樣的輔助性粗活。精細的事,施技師一概把他晾一邊。剛剛把鋼精桶放到無菌室外,小二看到武支書從外頭走進來,魯提轄般地大呼小叫:「趙麗萍呢趙麗萍呢?我找她!」武支書一來,站在窗子外頭的後生子就一鬨而散。這些愛情蒼蠅,總是盯著針劑班裡兩隻最漂亮的蛋。

趙麗萍從無菌室走出來,摘下白口罩:「找我噯?」

「你來,跟我。」武支書說完掉頭就走,臉上有種隱忍不發的怒氣。

趙麗萍換了鞋子跟武支書走了,凡事必好奇的劉大姐問針劑班的班長張翠英:「好像出了什麼事一樣噯?你看武支書那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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