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上吊(5)

「正是,正是,」劉大姐用五八年時唱過歌的喉嚨打圓場,「他們都是裏手,一個說攪拌的時間要兩個鐘頭,一個說只要一個鐘頭。調子是高了點。」

「我看不像吧,?」軍代表也不是那麼好騙的模樣道,「小傢伙,李什麼紅,你在這裡,你跟我老實講,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他認出了李小二。

「是啊是啊,劉大姐說的是啊她。」小二點著腦殼。

「我們都是這樣講話的。工人階級吼一吼,地球都要抖三抖。聲音洪亮。」王胖子師傅說得小二笑起來。

「你笑什麼笑?」軍代表朝小二道,「是不是嘲笑我,?」

「你是天大的人物,哪個敢笑你?肉聯廠只養了豬,又沒養豹子。」王胖子師傅又道。

軍代表望了王胖子師傅半天,咳了兩聲,朝地上吐口痰,「你是什麼人?你在這裡是幹什麼的?你叫什麼??」

武支書正要開口,王胖子師傅搶先來答了:「我姓王,因為長出一身的膘,革命群眾都叫我王胖子。我是中國人。我在這裡當工人。毛主席說,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所以我在這裡領導一切。」

小二又把嘴巴捂起來笑。他只覺得莫名的快活。

「你你你你你,」軍代表忽然有點口吃,「你怎麼跟我說話的,?」

「是聽不懂啵?」王胖子師傅不急不忙道,「聽不懂我就再講一遍。」

「你你你你你!」

「算啦算啦,我們到別的班組去看看。」武支書拖著軍代表朝門外頭走,「莫跟他認真。他這個人就是這麼說話怪裡怪氣的。」

小二聽得軍代表在走廊外頭說:「我我我要查他的檔案,倒看看他祖宗三代是幹什麼的!」

小二又聽得武支書說:「他祖宗三代都是殺豬的,是城市貧民。這個我清楚的。」

聲音越來越小。小二把手鬆開來做鬼臉,然後又笑。

「聽到沒有,我祖宗三代都是殺豬的。」王胖子拿掌刃做了個殺豬的模樣。

「你也膽子太大了,敢跟軍代表開這樣的玩笑。真是。」五八年的郭蘭英說。

「怕他個卵噯?老子又不是蘇福生,嚇得死噯?」

3

蘇福生在反標事件之後的第三天,被關在了革委會辦公樓旁邊的那排平房裡。關到第七天,蘇福生半夜裡撕了條被單把自己吊在了門框上,結果了自己才四十齣頭的生命。

那晚上,隔壁房間里睡了政工科的陳幹部同保衛科的黑大漢。桌上擺了個空酒瓶同兩根軍用皮帶,一地的蘭花豆殼。大狼狗在一隻鐵籠子里偶爾發出一兩聲煩躁的悶叫。鼾聲跟蟲聲正裡應外合。

蘇福生死得很難看,豬肝樣的舌頭吐出來幾乎半尺長,臉上的表情恐怖得讓人看見就逃不贏。身上則到處是青紫的傷痕。

小二聽說蘇福生留了遺書,拒絕承認反標是他寫的。小二還聽說,遺書上最後寫的是「我沒有存一分錢,老婆同志我對不起你」和「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偉大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萬歲!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

師傅王胖子說,蘇福生根本就是被嚇死的。「當然,打也得打半死了。」

但軍代表不是這樣說的。軍代表在全廠職工大會上宣布,蘇福生是畏罪自殺,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他這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階級敵人,從本質上說,都是不堪一擊的!他們畏懼我們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

軍代表還說,反標事件,用辯證法來看,由壞事變成了好事。它教育了我們廣大革命群眾,階級鬥爭,一刻也沒有停止。階級敵人,永遠都躲藏在陰暗角落裡磨刀霍霍。「他們還會搞破壞,,還會寫反標,,還會螳臂擋車,,阻撓我們革命人民抓革命促生產。所以,我們一定要擦亮眼睛,一定要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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