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上吊(3)

女工伸出手來在小二腮幫子上捏了一把,道:「你們都是紅花伢崽,飛嫩的小乳豬。」

薛軍說:「莫痞。他蠻怕丑的。」

女工嗔道:「怕丑?同你一樣怕丑?快點吃,吃完了我要吃。」

女工接過大茶缸,一扭一扭走了。

「她是哪個噯她?」小二問。

「程曼,我們喊她曼姐姐,她老公關在班房裡還沒出來。」又附在小二耳朵邊上說,「好騷的這個曼姐姐。」

「你為何曉得的噯你?」小二好奇地問。

「有回在更衣室,就我跟她兩個人,她當著我的面就換衣服,媽媽的,兩個奶子好大啊!」

薛軍問小二:「看見過女人的奶子嗎?」

小二臉一紅,腦殼搖個不停:「沒沒沒我沒沒沒!」

薛軍就笑:「你看你,臉紅得那樣子,沒沒沒我沒沒沒。下回告訴你,女人的奶子是什麼樣子。好看,看了臠心跳。」

2

腦垂體後葉注射液小試過後是中試。小二拖著板車,從地下室把低溫保存的提取液拖上來。劉大姐在後頭跟著,一手搭在鋼精鍋上。小二遠遠地望到南京驢子苗條的背影,裙子飄起來,手裡拿了採樣試管。小二經常看到南京驢子的臉青一塊紫一塊,曉得那皆是施技師的傑作。施技師上回追打賀技師,受到武支書嚴厲的批評,武支書在車間大會上拍著桌子道:「下回要是再發生這樣的事,那就不是我來管了,哪個來管?保衛科!關起來把你們!曉得厲害的你們!還是讀了大學的。哼,從哪裡讀的?屁眼裡是吧?」把施技師賀技師訓得腦殼屎一樣掉進了褲襠里。

從那以後施技師把大號扳手還給了維修班的劉叫雞,暫時不敢有所作為。不過擒拿格鬥還是照練不誤。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站個馬步,跟小二說,「來,你一頓亂打過來。」

小二懶得陪他練了。「練了有什麼屁用你?逮著人了你又不敢下手。」

「當時人太多嘛。」施技師解釋道,「下回老子要在沒人的地方堵著他打。」

「要就莫打,要打就往死里打,還管有人沒人啊你。」

小二其實只是表明打架的態度,並不表明他贊同打賀技師。相對施技師來講,賀技師業務能力強些,人也要和善些,經常摸著小二的腦殼用上海普通話說:「小夥子,還是要讀點書的,學點本事的。」

「儘是洋文字,讀得懂噯我?」小二對讀書沒興趣。當工人了,不要做作業了,不要考試了,這是人生最快活的事。

「讀不懂可以問問我嘛。」賀技師又摸小二的額頭很突出的腦殼。小二就被摸出一個問題來:你和南京驢子,是哪個勾引哪個?

小二看見南京驢子的背影,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劉大姐也看見了那個苗條的背影在前頭走。她朝地上「呸」了一口,念道:「樹要一張皮,人要一張臉。看起來漂漂亮亮的,搞了半天是個驢子。」

劉大姐亦瞧不起施技師,每回施技師指揮她做事,她當面不說什麼,轉過背就「呸」,然後說:「你老婆偷人,你還神氣。我一解放就出來參加工作,五八年的時候我唱歌別人都喊我郭蘭英。你那時候在哪裡?你那時候小雞雞還在地上拖灰咧!」

小二不大喜歡五八年的郭蘭英。小二喜歡王胖子師傅。王胖子師傅一副對什麼皆滿不在乎,「你拿我嚼不爛」的模樣,很得小二欣賞。王胖子師傅到食堂里吃飯,一餐總要點兩份扣肉,然後倒半杯散裝谷酒,夾塊肉,舌頭一閃,肉就消失了。再呷口酒,眼睛一閉,像要深切回憶什麼的模樣。

有段時間四處皆沒有散裝酒賣,上晚班的時候,王胖子師傅趁施技師伏在桌上打瞌睡,就把無水乙醇倒在量杯里,再到蒸餾塔下接些蒸餾水摻到裡頭,丟根酒精表下去,看看稀釋成六十度,就把它灌到一個瓶子里,偷偷帶回寢室去。有時候他和小二到冷庫里拖東西,劉大姐要跟起去,他說莫莫莫,你難得換棉襖,我跟小二去就行。到下頭,他叫小二等著,自己就消失了,十來分鐘後又出現在小二跟前,笑呵呵地從懷裡摸出一個綠色的寫著洋文字的紙盒來,一看,是臘製品車間存在冷庫里的出口三鮮腸。「這東西下酒,嘖嘖嘖。」王胖子道,「外國人他媽媽的真曉得吃。」又道,「我代表中國人民先嘗嘗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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