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反標(5)

以後練擒拿格鬥,就任由小二一頓亂打。結果,通常,施學稼根本不是小二的對手。但施學稼卻從總是看見星星的結局中學到了不少實戰經驗,自信心由此大增。

「他媽的,你剛才是怎麼把我打翻的?再來一遍再來一遍。」施技師說。

於是再次被小二亂拳打翻。他坐在地上半天不起來,側起腦殼,比比劃劃,道:「唔,明白了。明白了。要是這樣對付。這樣。這樣。」很有悟性的模樣。

一般來講,賀技師由於內心有愧,望到施技師目光就有些躲躲閃閃。施技師找碴,他的策略就是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所以施技師斷喝之下,他就連忙把書放回到試劑櫃中,口裡囁囁嚅嚅不知說些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他媽的,老子今天非要揍他一頓不可,非要揍他一頓不可,向毛主席保證!」小二聽得施技師恨恨地摩拳擦掌。那麼大聲音地信誓旦旦,賀技師在走廊上必定是聽到了。

劉大姐從革委會辦公樓回來時也是氣呼呼的。「我有什麼好值得懷疑的?我祖宗三代都是貧下中農,根子正,苗子紅,階級敵人看見我都怕。那樣的反標,什麼沉默,什麼死亡。我腦殼想爛都想不出來咧!還盤問得那麼詳細,幾點幾分幾秒都在幹些什麼。還要證明!還要寫我的名字!呸!」

小二仰起額頭很突出的腦殼:「哎,你說什麼啊你?」

王胖子師傅先於劉大姐兩個鐘頭回來,倒是一臉的無所謂。他沒說什麼怨怨艾艾的話,只笨笨地朝窗台上一坐,摸出煙來點火。施技師一隻手像行黨衛軍禮似的斜伸著說:「哎哎哎,車間里不能抽煙啊,到處是酒精乙醚丙酮的,起了火你負不負得起責啊!」

王胖子把腦殼伸到窗戶外頭,學著南京腔道:「老子下半身在車間裡頭,上半身在車間外頭。你管我的下半身噯你。」

「你就是喜歡油嘴滑舌,你這個人。」

「你不會跟老子也打一架吧?」王胖子眼睛眯著,挑釁的模樣,「老子不是賀光雄 。」

王胖子非常胖,若生在日本,必定是個搞相撲的。他若是跟施學稼打架,不會出拳打左臉右臉或胸膛,只須朝他身上一跌,施學稼就會變成一張薄餅,可以包南京的鹽水鴨來吃。

劉大姐一邊折過濾紙一邊還在憤憤地念叨個不停:「呸,高看我,那個我還寫不出咧。我只念過初小。一解放我就出來參加工作了,現在我不是領導階級啵?五八年的時候我二十幾歲,唱起歌來人家都喊我郭蘭英咧。」

小二又問:「哎,你說什麼啊你,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

「你小王八還管我噯!」五八年的郭蘭英憤怒地把過濾紙扔到地上。雪白的過濾紙,折得像扇子一樣。

這時候小二就望到政工科的陳幹部又陰陰地走過來,朝他手指一伸:

「你,跟我來!」

3

「找我做什麼?找我做什麼?」李小二跟在陳幹部屁股後頭連連問道。

陳幹部等他問了十來遍,走到廢棄的噴水池邊才答了一句白:「到時候你就會曉得。」

於是他們看到了那場施學稼追打賀光雄的鬧劇。小二坐在革委會辦公樓里回答軍代表的問題時,腦殼裡一直還在放映著那隻舉在天空中的扳手。他心裡很是覷施技師不來。他想你媽媽的,把老子當靶子練了那麼久,打我一眼睛的星星,結果你是這個鳥樣子!結果你卵泡都沒長出來!

他走神的時候軍代表把桌子拍了一下,大聲道:「問你啊!」

「問問問什麼啊你?」小二驚醒過來。

「有沒有上過廁所,?」

「總不會把屎尿憋在肚子里吧我。那會比你郎家的屁還臭咧。」

「不要胡說八道!」陳幹部喝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上了廁所?」

「上了如何?沒上如何?」小二說話就是這麼愣頭愣腦。

「上了幾趟?」軍代表咳了兩聲,又問。

「那我要想一下。」小二黑眼珠子朝天花板上滾去,「劉大姐講我人懶屎尿多。起碼……起碼……至少……有五次。一次屙屎,四次屙尿。還問什麼啊你?」

「有沒有發現尿池上頭的反動標語,?」

「我屙尿是這樣子的我。」小二站起來,表演屙尿的姿勢,腦殼仰起來很高,「反動標語未必是寫在天上的噯未必?」

陳幹部吼道:「嚴肅點李衛紅我警告你啊!」

小二說:「哪點不嚴肅啊我?」

軍代表把手揮了一揮,道:「那我問你,有沒有碰到其他的人,你上廁所的時候?」

「那我要想一下。」小二把腦殼又仰起來,「劉大姐講我丟三落四,記性不好。起碼……起碼……至少……有四個人。兩個男的,兩個女的。還問什麼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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