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真贗事件簿 第二章『宛如名畫〈宮女〉』

京都進入了秋天。

氣溫宜人,晴空萬里,樹葉漸漸染上紅色。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不論是使用各種結實纍纍的京都特產蔬菜製作的料理,抑或添加大量栗子等食材的日式甜點,都大受歡迎。秋天的京都,說不定是一年中最富魅力的時節。

秋天正是觀光的季節。

寺町通與三條通的商店街,都變得比平常更熱鬧。

我在店裡悠閑地打掃,同時望向窗外。

最近我可以光從路人散發出的氛圍,就判斷出他們是不是觀光客。在這個季節里,觀光客果然很多。而這些觀光客們大多看都沒看這間店一眼,就直接走過了。

是的,這間店還是一如往常地安靜,彷彿與外面的喧囂隔絕了。

在令人心曠神怡的爵士樂節奏中,立鐘的指針緩緩往前走。

福爾摩斯先生坐在櫃檯,像平常一樣,手拿著筆,翻閱賬簿。

……他又在確認賬簿了。

仔細想想,他到底都在確認些什麼啊?

我手裡拿著除塵撣,用眼角餘光偷看他,這才發現福爾摩斯先生竟然假裝在確認賬簿,但實際上卻在念大學的書。

「福爾摩斯先生,你在念書嗎?」

我驚訝地高聲說,福爾摩斯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

「被你發現了嗎?不好意思,因為我有作業要交。」

「呃、喔。」你不必向我道歉啊──我在心裡這麼補充。

「我想趁著這個機會向你坦承,其實我有時候會假裝記賬,但其實是在念自己的書。」

「原來如此!」

難怪他那麼常打開賬簿。

「葵小姐,你也可以寫自己的功課,沒有關係。」

福爾摩斯先生似乎覺得很過意不去,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根本沒有必要覺得愧疚啊。

老闆的孫子在顧店的時候念自己的書,是很正常的事啊。

「不行不行,我是工讀生,不做事怎麼能領薪水呢?只不過,假如在考試前無論如何都必須來打工的話,我可能就會在店裡稍微念一下書了。」

原則上在考試前我都會休假,但他們偶爾還是會拜託我來顧店。像這種時候,他們能允許我在店裡讀書就夠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到時候我可以教你功課喔。」

「真的嗎?太棒了。」

如果福爾摩斯先生可以教我功課,那就太令人高興了。

就在我興奮地探出身子的時候,門上的掛門風鈴響起。

「歡、歡迎光臨。」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纖瘦的男子。他給人的感覺很中性,把略長的頭髮綁成馬尾;年齡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吧。

「你好,小貴。」

語畢,他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是米山先生啊。」

「好久不見了。打擾你工作真是不好意思。」他聳聳肩。

「不會不會,就像你看見的,我只是在做些雜務而已。請坐。葵小姐,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去泡咖啡。」福爾摩斯先生站了起來。

什麼雜務,你剛才明明就在念自己的書。

「你好,幸會。你該不會是小貴的女朋友吧?」

我一在櫃檯前的沙發坐下,他便面帶笑容地問我。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這裡打工的工讀生而已。」我慌張地搖搖頭。

「喔,原來如此。因為你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看起來很不錯。」

氣氛很不錯?聽見這句話,我不禁悸動了一下。

「我叫米山涼介,現在在畫廊工作。」他竟然對還是高中生的我遞出了名片。

「我叫做真城葵。」

我用雙手接過名片,目光頓時被那張名片充滿藝術感的設計吸引了。

「這張名片設計得好漂亮喔。」

「謝謝你。」他微紅著臉,狀似喜悅地說,同時縮起身子抓了抓頭。

這一定是他自己設計的吧。感覺上他就像是希望得到稱讚,才把名片拿出來的。

這個人真可愛耶。

就在我端詳著名片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手拿著托盤從茶水間走了出來。

「──請用。」他把杯子放在我們面前。

咖啡濃醇的香味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謝謝。」他喝了一口咖啡,彷彿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哎呀,小貴泡的咖啡真是好喝。對了,這個伴手禮是甜點,正好適合配咖啡,我們大家一起吃吧。」

他喜孜孜地從紙袋裡拿出一個紙盒,放在櫃檯上。

紙盒上寫著「阿闍梨餅」。我定睛盯著這幾個字看。

「……這要怎麼念呢?」

「這念作『AJARIMOCHI』唷。這是一家叫做『滿月』的名店販售的甜點,在京都很有名呢。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拿起一個遞給我。

「謝謝你。」

一拆開,裡面是一個圓形的煎餅。

我咬了一口,皮很有彈性,內餡則非常清爽。

「這、這個好好吃喔。」

超乎想像的美味,讓我覺得心滿意足。

福爾摩斯先生和米山先生看似高興地點點頭。

「對啊,這很好吃對吧。這在關西地區是非常受歡迎的甜點,但因為保存期限只有五天,所以外地人都不太知道呢。」

「喔,原來如此。」

能夠享用的期間只有短短五天,所以會買來當作伴手禮帶回家的人也有限。這麼美味的東西只有少數人知道,真是太可惜了!

我再咬了一口阿闍梨餅,沉浸在滿足當中。這時──

「家頭老師最近好像在美術館發現了贗品對吧?據說做得相當精巧呢。」

米山先生彷彿自語似地說。

「對啊,所以下次我也要和家祖父一起巡行各個美術館。老實說,我們其實也有談到,沒想到這幾年竟然會出現比你還出色的仿製師呢。」

聽見這句話,我大吃一驚。

──仿製師?

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同時看著米山先生。他露出苦笑。

「啊,害你嚇一跳了吧。其實我本來是一個仿製師,因為被家頭誠司老師揭穿,現在已經金盆洗手了。」

「原、原來如此。」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用模稜兩可的笑容回應。

「你很意外嗎?」福爾摩斯先生這麼問,我點點頭。

「是的,我本來以為仿製師感覺應該會更有氣勢。」

氣質這麼柔弱的人,很難相信他竟然是仿製師。

「沒有喔,其實很多仿製師都是我這種樣子的呢。我本來是美術大學的學生,對自己的畫工非常有自信,可是每次參加比賽都落選。當時我看著那些名畫家的作品,心想著:『這種東西我也畫得出來!』,於是開始模仿他們畫畫。我畫的那些都是傑作呢。」

「贗品是不會有傑作的。」

福爾摩斯先生以冷冷的表情說,米山先生又縮了縮身子。

「抱歉抱歉。總之我畫的那些仿冒品被一些損友看上了,他們一直吹捧我,說我是天才。因為我很少受人誇獎,所以高興得不得了,結果就這樣沉迷於製作贗品了。」

怎麼這麼簡單就走上這條路啊……我傻眼到說不出話來。

福爾摩斯先生用眼角餘光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別看他這個樣子,他其實很無良呢。」

「無良?」

「對啊,我是指他製作贗品的手法。他買來十七世紀無名畫家的畫作,把上面的顏料全部刮下來,再把那些顏料溶解,用同一面畫板重新作畫。這麼一來,作品就能夠展現當時特有的色調,而且從畫板到釘子上的鏽蝕,也都是十七世紀的風貌。」

「呃,哇。」這真的很厲害。

「另外,他是那種──該說像是被附身嗎?他作畫時會進入某種恍惚狀態,模仿那名畫家,所以他畫的贗品不太有『意圖欺瞞他人』的討厭感覺。」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輕描淡寫地這麼說,米山先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可是啊,在這段過程中,我漸漸希望自己被看見。」

「……希望自己被看見?」

「嗯,我很想大聲主張:『這才不是什麼名畫家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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