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周過去,梅雨季前的某天放學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比往常更加寧靜。這是因為吵鬧的最大原因──議長領家薰今天還沒過來。今天輪到她負責打掃,工作結束後應該就會過來了。
因此,除了領家之外的其他五名社員都各自做著忙碌時沒空做的事。議長在場時,大家都會以她為中心進行大規模作戰的準備,但是要維繫反戀愛活動,除此之外的繁瑣工作也是必要的。西堀忙著在網路上找到的免費素材上繪製安全帽和角材,準備可以立刻用於傳單上的圖片;瀨崎正在活用自己的廣大人脈,調查增加社員或支持者的可能性;神明學姊則是在維修擴音器等器材;而天沼正在默默地用不會泄漏身分的字體在立牌上書寫文字。
就在我們各自運用自己的專長投入活動時……腳步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並逐漸變大。聲音最後停止,門被猛烈地應聲打開。
走進社辦的人,當然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從她的腳步聲和開門方式就可以想見,今天似乎也發生了什麼令她憤憤不平的事。
「現充爆炸吧!」
領家面紅耳赤地這麼一喊,就像是要對地面發泄怒氣似的,大聲跺著腳走向老位子坐下,然後馬上趴到桌上。
雖然議長是這個樣子,其他社員卻只是在一開始瞥了她一眼,就馬上若無其事地重新做起手上的工作。雖然乍看之下很無情,但領家的這個毛病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所以也怪不得他們。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這種時候向她搭話。
「……你今天又怎麼了?」
領家就像是在等著我這句話,她迅速抬起頭,滔滔不絕地開始敘述:
「遊樂園──那是足以稱之為戀愛至上主義之結晶的最惡劣設施。在遠離日常生活,充滿欺瞞的那個地方,人們會脫離現實,被引誘到虛構世界之中。這就跟用名為戀愛的系統迷惑現充,讓他們無法察覺到自身問題的結構很相似。只要看到反面就會失望透頂的『夢中世界』浮華無實,簡直就跟現充的空虛內在一模一樣。而這份相似性就發揮了相乘效果,促使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人爭相前往遊樂園,在那裡加深戀人之間的感情。這種雙重的負面效應使得戀愛至上主義急速發展,引導人類走向墮落之路。
從這一點可以發現,遊樂園這種東西對推動反戀愛革命的我們來說,是應該列為第一攻擊目標的設施。而我今日的怒火,正是來自於現充快樂談論的『遊樂園的回憶』!
放學後,我為了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打掃工作,在自己負責的走廊區域做事。為了早點完成工作好參加社團活動,我默默地打掃著,但負責同一個區域的同學卻和樂融融地聊著天,懶散地做著手上的工作──這是社會上很普遍的非現充壓榨結構,各位應該也心有戚戚焉吧。打破這樣的現狀是我們長期以來的課題……但這並不是這次的重點。
──我繼續說下去。為了早點做完打掃工作,我獨自手腳俐落地做著手上的事,同時聽著和我分到同一組的女生閑聊。我並不期待聽到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對話能有什麼建設性的內容。不過,刺探她們的興趣,說不定可以讓今後的運動發展更加順利。雖然她們的對話空洞又無趣,卻是很適合用來掌握人心的線索來源。
『我上次跟男友去遊樂園的時候啊~排隊排超久,煩死了。』
引發問題的對話就是從這一句宣言開始的。這段發言非常透徹地反映了現充的心理。首先是挑明自己有『男朋友』,對其他人造成壓迫感。從文義上來看,『跟誰去』並不是很重要的情報,可是只要在這個時候明確地說出口,就能向其他人展示自己是個有男朋友的人,而且男朋友非常愛她,願意帶她去遊樂園玩。不過,光是如此就會變成單純的炫耀,危及自己在女生團體內的立場──所以才要故意用『排隊排超久~』之後的句子來描述自己遇到的慘事,緩和前面那句話的攻擊性。我們不能把這種現充文法當真。她並沒有真心覺得『煩死了』,只是想炫耀自己跟男朋友一起去遊樂園玩而已。
對於她的說法,其他小組成員回答:『真的~』、『其實比想像中無聊對吧。』、『就是嘛。而且跟男生一起去,喜好又不一樣,跟朋友一起去還比較好玩呢~』
她們表示同感。構成現充社會的這種名為『同感』的錯覺,讓她們自以為互相理解,在校園生活中也會有同樣的互動。而且重點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開始開啟話題的女生並非想要談論關於遊樂園的事,只是想要把自己和男朋友約會的事實昭告天下而已。在這個基礎上,她們依然表示『同感』。這其實是一種共犯結構──『我允許你放閃,可是輪到我放閃時,你也要給我聽好。』具有交換性質的壓力就是這樣形成的!
可是這樣的情況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我們當然應該詳細分解戀愛至上主義的這種欺瞞,但是我這次的怒火卻是來自於接下來發生的事。」
開場白實在太長,我漸漸開始搞不懂她到底為何而發火了。
不過她平常就是這個樣子,這個時候如果插嘴開她玩笑,肯定會有嚴厲的「結論」等著我。我盡量保持嚴肅的表情,等待領家繼續說下去。
「她們放著默默打掃的我不管,繼續熱烈地大聊遊樂園的話題。
『我這種非現充根本沒有跟男朋友一起去過~』
其中一人開玩笑地這麼說,其他人就突然爆出一陣笑聲。我一瞬間嚇了一跳,卻也因為對方不是在說我而放心下來,然後開始對『非現充』這個詞被拿來濫用的事情感到很憤慨。藉由刻意貶低自己的發言來緩和對話的氣氛,這也是她們的其中一個習慣。
『那種地方根本不適合跟男朋友一起去啦~』、『對啊對啊,一群朋友開開心心地去絕對比較好玩啦。』、『對了,我們下次一起去吧!』、『欸,不錯耶!』
她們聊得很高興。她們口中的『我們』當然不包括我在內,但對這種事情生氣也沒有意義。我把她們的話當作耳邊風,為了趕緊做完打掃工作,我加快了做事的腳步。
後來話題進展到其他人的『遊樂園回憶』。像是和朋友一起去時發生的趣事,什麼遊樂設施很好玩,要怎麼逛才不用排隊太久等等。她們互相交換零碎的情報,創造出和樂融融的氣氛。
事件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到了打掃快要結束時,她們的對話一瞬間停止了。而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到開始收拾打掃工具的我身上。恐怕是因為她們幾乎把全部的工作都推到我身上,受到良心的譴責了吧。不,她們有必要假裝自己『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平衡這樣的情形,話題的焦點開始轉到我身上──她們有必要營造出我也很熱衷於聊天的假象。
『領家同學,你有什麼關於遊樂園的回憶嗎?』
對於突如其來的指名,我啞口無言。如果我有料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早就可以準備好一個模糊其詞的謊言來回應對方了。可是這個唐突的問題根本沒有任何預兆,逼得我只好誠實回答:
『我……我沒有去過遊樂園……』
聽到我的回答,發問者忍不住短促地發出『啊……』的一聲,光是如此,就註定了這段對話會有一個最糟糕的結尾,那個女生卻還想出言挽救。
『咦,可是領家同學有男朋友對吧。那個……我忘記他叫什麼名字了,啊,高倉啦。你怎麼不跟他一起去呢?』
『你剛才明明否定了跟男朋友一起去的做法,請問你現在為什麼還要建議我跟男朋友一起去呢?』
我忍不住脫口說出馬上浮現在腦海的邏輯問題。而且我當下太過驚慌,用的是敬語……因為現充平常說話的時候只會見機行事,所以和我們這種隨時注重理性的人之間總是會有些摩擦。
聽到我這個一針見血的評論,發問者說:『對……對喔……』然後乾笑了兩聲。接著每個人都露出尷尬的淺笑左顧右盼,陷入漫長的沉默……
別把我拉進你們的話題!這種程度的回應就要輕鬆帶過,給人台階下啊!不要單憑那種只會說『啊……』然後真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溝通能力來跟我說話!其他人也不要安靜下來!不要認真地安慰我!現充爆炸吧!」
領家一如既往地說完冗長的故事,握拳猛敲了一下桌子,然後趴了下來。我發現自己在分班後好幾個月都還沒有被同學記住名字,也跟著受到了打擊。
屬於照護人員的西堀和神明學姊兩人暫時中斷手上的工作,靠到領家身邊。
「別介意。」、「對呀,小薰!不管班上同學怎麼想,我們都是你的同伴!」
其他的成員──瀨崎和天沼依舊面不改色,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雖然這種對話已經完全變成例行公事了,但是沒有這個定型化模式,領家就沒辦法拿出幹勁,所以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