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正月過去了。

吃飽喝足的三將村村民和中國所有的農民一樣,在這一年的正月里,就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縣裡大事、鎮里和村裡的大事,並極細緻地把這些大事與個人的利益聯繫起來,又見於行動。

不少村民不往地里擱肥了。趙國強把村民組長都找來,說種地不下糞,等於瞎胡混,這話到現在也不過時,光擱化肥地越種越薄,還得放些糞肥。村民說也不知道來年是個啥政策,我才不往地里扔錢呢。趙國強和柱子商量商量,放出風說你不好好伺候地也中,說明你不把地當回事,來年要是調整呢,你也就別想往好里調了。這一下有的人害怕了,趕緊認真對待地里的活,但往地里往果樹上投大一點的資金,如搞水利建設呀,無論如何也沒人幹了。

趙國強除了工作上的事讓他操心之外,還有不省心的個人麻煩事。頭年臘月在溫泉捅了人家霍大力屁股一刀,本來都要長好啦,有國民的面子,又賠了些錢,就要拉倒了,沒想到這霍大力去醫院打針,用青黴素,換了批號,也沒做試驗,過敏,死啦。這一下可壞啦,霍的家屬不幹啦,先告醫院不負責鬧出醫療事故,然後又帶出趙國強,說要沒你傷他這刀,他就不會去醫院打針,也就不會死。結果,公安局就又關照起趙國強,把他叫去兩回。翻來覆去地問傷害的過程。趙國強說當時我要不傷他一刀,他就傷害高秀紅,我這應該算是見義勇為。公安局一個股長說那女的不是沒被脫下衣服來嘛,可你把人家屁股捅出洞來了。趙國強說還非得等他們壞事都做出來才去制止呀,要那麼著壞人不是事事得逞了嗎。那股長上來噔地就給了趙國強一腳,說你他媽的還敢嘴硬,說制你個傷害罪就是傷害罪。趙國強說你咋打人。那股長說我打你啦,你不服嗎,說著就摘掛在牆上的電棍。趙國強一看不好,趕緊說我哥可是縣委書記,你們公安可歸他管,你掂量掂量。這話把那股長給震住了,把他自己也救了。那股長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說你咋不早說呀,我才接手這案子,不清楚。趙國強心裡說好懸呀,晚說一分鐘就得電禿嚕出尿來。儘管如此,這事到最後還是加倍賠了人家的錢。趙國民力主快賠快拉倒,別把事越鬧越大。他對趙國強很不滿意,捅婁子捅得連自己都跟著沾包,梁書記年後開會見面時,第一句話就說你那兄弟可夠厲害的呀。往下人家也不說了,讓趙國民心裡堵了那麼一個大疙瘩。

趙國強掏了一萬塊錢賠霍的家屬,又請公安局和法院的人吃了頓飯,總算把這事了啦。回到村裡拿著人家打的收條,尋思半天又塞到自家抽屜里,心想這錢咋讓村裡報銷,還是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吧。這時候高秀紅從鎮里回來,愁眉不展的,說喜子不同意離,鎮里不給辦手續,看來只能告到法庭上去了。趙國強問你沒找我大姐夫,高秀紅說找啦沒找著,大姐說他跟金鎮長去外面談項目去了。趙國強說那只有上法庭了,那就上吧。高秀紅點點頭,又面有難色地說:「福貴說他家要翻蓋房子。聽那意思,是想讓我走。」

趙國強有些驚訝:「他不是說得好好的,住多長時間都行嗎?」

高秀紅說:「原先一直都這麼說,就這一兩天變的口,跟我磨叨了有三四回了。但又說不攆我,不攆我說這些幹啥。」

趙國強點點頭就出去了。快到晌午時,他把村裡的幹部找來開會,接茬說頭年臘月開村民代表會說的事。最後定下了五項工作,首先,果茶廠,一要抓產品質量和擴大產量,二要抓緊研製新產品;第二項,管理體制不變,不搞個人承包,但要明確每個人的責任,搞責任制,拿風險金,達不到指標扣風險金;第三項是對其他村企業的承包人搞一次全面檢查,如果發現有誰只想個人摟,把企業給毀了,就抓緊開會研究整治的辦法;第四項是搞農業產業化,高標準規劃全村的種植,搞產供銷一條龍,尤其要抓好果樹和大棚菜的管理;最後一項是繼續把防洪大壩的遺留問題解決,確保夏天發水時萬無一失……

把這麼些事研究完了,趙國強忽然又想起件事來,說:「錢滿天搞的集資,得管管,不能任著他們干。」

柱子說:「那是人家個人乾的,咱有必要管嗎。」

福貴說:「入會的人都等著拿利息,咱管了,萬一拿不到錢,還不跟咱們急呀?」

趙國強問玉玲:「你說說,他那個會到底有沒有危險?」

玉玲瞅瞅眾人說:「危險是明擺著的,錢又不能生錢,這個理兒誰都懂。現在是先入的吃後入的錢,一撥兒吃一撥兒,有一天沒人入了,就麻煩了。」

福貴問:「這麼危險,錢滿天那麼聰明能看不到?」

柱子說:「看到錢就看不見危險啦。我說咱甭管,反正垮了台他得自己兜著,沒咱的事。何況,咱還幫他解過圍,有一回就行啦。咱也沒那麼大的精力。」

趙國強蹲在地上拿火柴棍兒劃著地說:「話是那麼說呀,可入會的這些村民,到時候都得跟著吃虧呀。咱也不能坐視不管呀……這麼著吧,這一項先掛著,別落到咱們的工作計畫上,抽空我去跟錢滿天談談。」

眾人點點頭。趙國強說就這麼定啦,誰該張羅啥就抓緊張羅,一個月後開會檢查落實情況,這一個月里就不開會啦,有大事找我和柱子,小事自己定。眾人答應著出了屋,頭都不回地往前走。這就是農村幹部的作風,說干就干,沒零碎。趙國強對這些人挺放心的,不過,作為支書,他又得暗地對各項工作的進展有比較清楚的了解。這些村幹部說能幹真能幹,可一頓酒下來,他也敢把事往翻了干。這二年三將村經濟發展較快,工作正規多了,要是早先,干著干著就忘了誰領導誰了。

玉玲抓村務公開和村民選舉的前期準備工作。趙國強問她在財務上有啥不好公開的嗎。玉玲說招待費稍微多點,另外就是鎮里又拿來不少條子。趙國強問啥時候拿來的。玉玲說前幾天大姐給捎過來的。趙國強說你把發貨票拿出來我看看,玉玲拿出來有二十來張,除了飯費就是煙酒,趙國強指著其中一張說:「瞅瞅,煙和酒一千多,年根買的,準是給咱爹的茅台和香煙。」

玉玲說:「大姐說給咱村還是少的呢,有一個村負責報銷鎮里的汽油費,一年好幾萬呢。」

趙國強說:「都別動,擱那潤著,回頭我得跟他們說說,這不是跟吃拿卡要一樣嗎,而且還謀私。」

玉玲說:「就怕大姐回來跟咱們鬧,到那時咋辦?」

趙國強說:「到那時再說那時。」

玉玲說:「大姐急等著要這些錢,說其中有一半是她墊著呢。」

趙國強說:「她墊著也不行。公家的事,她墊幹啥?還是她個人用了。」

玉玲笑了:「行,有你頂著,我就不怕了。當初,我也是這麼想,才沒敢給她錢。」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玉玲抓起來一聽,是玉秀的聲音:「玲子,我那些條子啥時報,上面有你姐夫的簽字,你快報了吧。」

玉玲為難地瞅著國強說:「二哥說……」

「說啥?不給報?那可是鎮政府的。」

趙國強拿過電話:「大姐呀,既然是鎮政府的,我回頭跟他們說吧,你就甭管這事啦。」

玉秀火了:「國強,你說啥?不讓我管?這錢是我給墊的,我不管行嗎?」

趙國強慢慢地說:「姐呀,你也是,你給墊那個幹啥。村裡現在錢很緊張,又要搞財務公開,不好辦呀。」

玉秀說:「不好辦,你不是照樣拿一萬塊錢賠給人家嗎?」

趙國強心裡急了說:「就是賠八萬,那是我自己出的,跟公家沒關係。」

玉秀說:「你一掃就是上萬,你哪來那些錢?」

趙國強真想把電話摔了,可對自己的姐姐他又不敢,他強忍著對著電話不吭聲,玉秀說你這個倔頭你不說話也不行。後來,那邊聲音變了,變成了孫家權,他氣喘吁吁地說:「是國強嗎?我剛進屋,我正要找你,你別離開村委會,我和金鎮長這就過去。」

趙國強說:「大姐讓我報條子,你又來讓我報啥?我都怕你們來啦。」

孫家權興奮地說:「這回不報條子,讓你抱個大金娃娃,你等著吧,在飯館留個房間,咱邊喝邊談。」

趙國強說:「要喝回家喝吧,群眾看見有意見。」

孫家權說:「也好,讓你大姐也跟著回去,連看看爹,帶做飯。」

趙國強說:「玉玲在這呢,不用大姐來啦。村裡還找誰呀?」

孫家權說:「就你自己,不找旁人。」

趙國強心裡犯疑惑,忙問:「啥事呀?這麼急。」

孫家權說:「好事,你就等著吧。」

從大塊地回來,趙德順的心情非常痛快。過年時跟大傢伙提蓋樓的事,一個個都不吭聲,稀里糊塗就給抹糊過去了。趙德順當時也沒說啥,樂呵呵跟兒女們一起把年過了,但他心裡說,別以為我老啦糊塗啦;我明白,不就是誰也不願意出錢嗎。這可真是到了搞商品市場的年代了,一個個都變成商人了,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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