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2)

孫家權和玉秀是最後一撥兒進大院的。孫家權穿一件醬紅色新皮夾克,起碼價值兩千多塊錢,比錢滿天身上的黑皮夾克還高級。本來,他平時就穿件舊羽絨服,不咋好打扮。可臘月三十那天,金聚海臨回家過年時,給他送來這夾克,說是一個朋友送給他的,穿著大。孫家權當時挺不好意思的,說那就借著穿幾天吧。金聚海說咱們誰跟誰呀,一件衣服算啥,反正也是人家送給我的,我也不能賣給你。孫家權當時還惦著從錢家拿出的那二十萬塊錢,說咱們硬拿人家錢,將來萬一讓人家告上去,沒有好果子吃,還是抓緊還給他們吧。金聚海說你只管放寬心,過了年就還,眼下這錢在人家賬上,得轉出來,走手續得走幾天。

玉秀看見孫家權穿這件新皮夾克怪闊氣的,就說可惜呀,老媽抱孩子,是人家的。孫家權臉色沉下來說早晚是我自己的,我會有錢的。玉秀說你早晚有錢管啥用,過年看我爹去,人家都有錢,出手大方,就咱手上沒有像樣的禮物。孫家權嘬嘬牙花子,就出去了,一小會兒從供銷社的商店拎來兩瓶子茅台和好幾條子煙。玉秀嚇了一跳,她知道茅台的價格,連這些煙起碼得上千元。孫家權說沒事,都讓他們記在政府的接待費里,到時候一起算。玉秀說萬一到時候人家一筆一筆地算可咋辦。孫家權說縣裡領導給市裡省裡頭頭送禮,誰能查得清送了多少,誰敢問我送給誰,一樣的事,不用害怕,就這一回。

正是如此,孫家權和玉秀進家時一派風光,穿的戴的拎的,都像發了大財回來的人。趙德順老漢坐在炕邊瞅瞅那酒心疼地說:「不是連工資發的都困難嗎?咋還花錢買這麼貴的東西。能好到哪去,一瓶好幾百?敬酒一塊二一斤,我喝著挺好的。」

孫家權看大家都注意著自己,半開玩笑地說:「現在講生活質量。這些東西,南方人講話,毛毛雨啦!」

眾人都有點吃驚。

錢滿天擔心孫家權是在亂造那二十萬塊錢,又沒法當眾把話說透,只好繞著彎子說:「看來大姐夫這是發啦,能不能泄個密,這是在哪兒發的財?我們也好給你慶祝慶祝。是不是啊?各位。」

「是是。」黃小鳳帶頭說。她看著孫家權就不順眼,心裡說國民當縣裡一把手,也沒像你這麼神氣,你小子準是得了不義之財,才能一下子抖起來。

大家也都說講一講,別擱在肚子擱爛了。趙國民這會兒也緩過來了,他倒不像黃小鳳那樣嫉妒孫家權,他只是有些奇怪,暗想鄉鎮到年底也沒有啥獎金可發呀,工資補上一半就不錯了,孫家權哪有錢買這些東西穿這麼好的衣服。趙國民說:「你說說也好,現在大家都盼著富起來,有新鮮經驗,旁人可以借鑒嘛。」

孫二柱說:「說說沒關係,沒有人鬧紅眼病,也沒有人綁你的票……」

孫家權瞥了他一眼說:「說哪去了,誰敢幹那種事。我嘛,不過是要搞些新的開發,往鎮里引進資金,加快一下經濟發展的步伐。就這些。」

趙國強問:「你是要搞。咋還沒搞,就先見效啦?」

孫家權說:「已經搞起了一部分……」

趙國民說:「什麼項目?縣裡怎麼不知道。」

孫家權說:「還沒向縣裡報呢,正在謀劃中。」

孫二柱說:「我還謀劃建一個奶品加工廠呢,我咋沒穿上這新皮夾克?」

孫家權上了火:「嘿,你們咋都沖我來啦?我穿這件衣服,犯了啥錯誤咋著?你們這麼審我。」

錢滿天笑著說:「不是想讓你介紹經驗嗎,只要你真有效益了,你就是穿金掛銀,我們才高興呢。」

玉秀在外屋說:「行啦,你們別逼他啦!誰家過年不興吃頓餃子!鄉鎮幹部也有驢糞球發燒的時候。你們就別往下問啦,再問就露餡啦。」

孫二柱拍手說:「對,雞不尿尿有一便。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人有社會主義大道,咱甭管那麼多啦。不過,我猜出來啦,這衣服沒準是誰送給你的。」

眾人一拐。

孫家權問:「你咋見得?」

孫二柱搖搖腦袋像想起點啥說:「你脫下來吧,這屋裡熱。」

孫家權笑道:「你想搶咋著?」把皮夾克脫下來。

孫二柱抓過來仔細瞅瞅衣領子下面,又拍手喊到:「找著啦,找著啦,這上面有字,人家留著記號呢。」

孫家權抓過去看,上面寫個很小的「孫」字。孫家權鎮靜下來說:「這有啥,這是我寫的,孫字嘛。」

孫二柱說:「恐怕不是你那個孫字吧。」

孫家權說:「那是你的孫字?」

孫二柱說:「沒錯,這就是我的孫字,這是我寫的。大哥,用不用我揭開這個謎?我差點都忘了,這是我買生兒子指標,送給金聚海的……」

孫家權臉臊得發紅說:「你……你胡編亂造……」

見此情景,趙國強趕緊說咱換個話題吧,聽聽爹對咱有啥說的。眾人將目光便對準德順老漢。德順老漢說:「我還想聽你們說呢,我有啥可說的,你們在外面新鮮事多,我聽著也有意思。」

孫二柱說:「對,咱們說點有意思的,給老爺子開開心。我先說一個,說原先當幹部的是喝壞了肝,喝壞了胃,喝得老婆背對背。現在呢,不那麼喝了,都使出花花點子找情人了。有一天睡到半夜,突然大喊,不好啦,我老婆來啦!他老婆在一旁推醒他問,你剛才跟誰在一起睡覺呢?他還沒大清楚,反問,你問哪一個,胖的瘦的?」

趙國民笑道:「你別這麼寒磣我們黨政幹部,那興許是你親身經歷的事。」

幾個人都笑了,說孫二柱你老實坦白,有沒有這事。

錢滿天說:「有個領導要提拔了……」

孫二柱趕緊又搶過去說:「我說,有個鎮長想提拔,做了個夢,說是跟小姨子睡到一塊了。他媳婦沒在家,他想圓夢,小姨子讓他說,他不好意思地說了。小姨子說你升不了啦,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門。後來,他媳婦回來了,他把做的夢一說,他媳婦給他一個耳光,說這回行啦,你肯定『上』去啦!孫書記,對不?」

這笑話挺厲害的,說得孫家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趙國民倒還能承受,他說:「我這年齡快到站了,沒有我的事了。」

孫二柱說:「沒有您的事了,您得為他想想,不能總讓他呆在下面。這年頭,該提拔自己的人就得提拔,有權不使,過期作廢。」

趙國民面有難色說:「議過他,可一考慮年齡,就差點了。」

孫家權沒想到話題讓二柱給轉到這上來,便對二柱有幾分感激。朝著二柱扔過去一根煙,他說:「咱們一年到頭才聚這麼一回,得說點真格的,對大家都有好處。比如說這個權吧,大哥在縣裡是一把手,說話是管用的。咱倒不是讓大哥偏向咱自己家的人,可總也得有個照應吧。日後有那一天大哥往二線一退,後面跟不上一個能說話算數的人,到那時候,您辦個事啥的,找誰呀。」

他這麼一說,把剛才那嘻嘻哈哈的氣氛全給弄沒了,一個個變得嚴肅起來。趙德順說:「家權說的有那麼嚴重嗎?共產黨的天下,還能一朝天子一朝臣?」

黃小鳳說:「不能那麼講,可實際上有那回事。有的地方還挺厲害的呢。」

趙國民搖頭說:「可沒像你說的那樣,提拔幹部有程序,不是一個人說了算,這個我清楚。」

錢滿天說:「大哥您是清官。可真有人靠送禮提拔的。我有一個朋友跟我打賭,說花五萬塊就能買個鄉長當,我不信,你猜咋著,花了四萬五,就當上了。」

黃小鳳問:「怎麼省了五千?」

錢滿天說:「那五千私下給組織部長老婆了,老婆不讓說。」

趙國民問:「你說的這是誰?」

錢滿天說:「放心,是外地,不是咱們這的。」

孫二柱說:「您以為咱們這沒有咋著?金聚海,把金礦弄個亂七八糟,自己撈足了,不是照樣到地方來當官,肯定是花費不少……」

趙國民著急地說:「我可以以黨性保證,咱沒收過他一分錢……」

黃小鳳說:「瞧你,這又不是紀檢委,保什麼證呀。」

趙國民說:「這可是原則問題。在金聚海的工作安排上,我本來是不贊成的,可是……可他託了人……唉現在幹部使用上的因素太多,咱一個小小七品縣令,實在是誰也得罪不起呀。」

孫家權深有同感地嘆口氣:「大哥說得對呀。比如我吧,在鎮里像個人似的,說說這個說說那個,好像多牛氣。狗屁!到縣裡,到市裡,往哪個部門一走,我就不是孫家權啦,我就是孫子!見著誰就得拜誰,哪個廟哪個神,咱都得敬著,差一點都不行。差啦,你就辦不成事。」

趙德順說:「那就沒個章法啦?想咋干就咋干?」

孫家權說:「章法是有,可章法是大的原則,往下具體操作,還有好多道道呢,咋個走法,得由具體人去操辦。」

玉秀手裡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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