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2)

德順老漢把碗給打翻了,臉沉下來,指著國強說:「再娶一房,不是我不贊成,可你也得明媒正娶,把話都講清楚再娶!那女人,我看不咋著,打扮得跟個妖精似的,她能踏踏實實給咱爺們做飯?能在咱們這院子里呆著?我看那是做夢呢!」

玉琴愣了,瞪著國強:「她是誰呀?這樣的你也要?」

趙國強也糊塗了,心裡說爹咋這大火,他不知道我和高秀紅這檔事呀,他說的是……趙國強突然笑了,強把嘴裡的大果子咽下對玉琴說:「你問爹,他說的是誰。」

玉琴問:「爹,你說的是誰?」

德順老漢說:「還有誰,不就是那個……那個叫啥小梅的嘛……」

趙國強哈哈笑:「你們倆說兩岔去啦。爹說的是張小梅,玉琴你說的是……」

玉琴說:「是誰?」

趙國強說:「不能說。我得走啦。」

德順老漢說:「咋著?鬧半天,你還有一個……娘的,你也不學好啦?想學大款呀?不中,那麼著給政府抹黑!別忘了你是村支書。」

趙國強說:「放心吧,我心裡有準兒,不會幹出麻煩事。」說完他就蹽出去。

玉琴嘆口氣:「就差一點,我就看清了。」

德順老漢指著碗說:「可惜這半碗豆腐……」

趙國強把村委會的爐子燒得很旺,然後,又把屋地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又灑了些水。然後,把桌子重新擺擺,擺成會場的樣子。正在收拾,小學校校長丁四海拿著筆墨過來,見了趙國強問:「要開會呀,柱子讓我來要寫個會標?」

趙國強點頭說:「對,今天開個村民代表會,掛了會標他就把會當回事。」

丁四海笑道:「好,越來越正規啦。村劇團恢複起來啦,正排戲,你啥時有空去瞅瞅,小年輕的沒經歷過,興緻可高啦。」

趙國強說:「一定去,開完會就去看。」

丁四海接過趙國強從根子里翻出的紅紙,就寫會標。趙國強打開擴音器,沖著麥克風就下通知:「現在通知,現在通知,村裡今天召開村民代表會。好幾天前就打招呼了,別出去趕集串親戚做生意。聽到廣播後,請立即到村委會來,馬上來呀!」

嘎吧一下把擴大器閉了,趙國強想想一會兒會上該咋說。會議要研究的,就是最近幹部們一直定不下來的果茶廠的技改問題,這是件大事,需要讓村民們知道,並做決定。

丁四海手頭挺快,會標寫完了,卻沒有糨子和圖釘。趙國強翻出點面,用破鐵銑頭子在爐子上攪攪,一會兒打好了,倆人把會標貼上。丁四海說:「國強呀,我想把家搬到咱三將來,你說中不?」

趙國強想想說:「可以。不過……」

丁四海說:「你是說地不好調劑。這麼著,我不要地啦。」

趙國強怪不好意思。人家丁校長在三將教了八九年書啦,自打把學校教室都蓋成新的,他就更加安心在這培養孩子。可畢竟家不在這,生活不咋方便。人家看中三將,要在這安家落戶,可一遇到具體問題,村裡卻要打禿嚕。打禿嚕倒不是趙國強小氣,自八十年代土地承包以後,因為要搞一些公益性的工程,像農田水利建設、修路擴道,再加上鎮政府遷來佔地,村裡原有的一點「公」地,都補給村民了。丁老師要在這落戶,你就得給人家點地,起碼還得給塊房基地,讓人家蓋房吧……

丁四海頭髮都白了一半了,臉色也是青不愣噔的,好像度瓜菜代時的人。但他很剛強,也很要面子,從來不給趙國強添麻煩,不論是學校還是自己的事,能克服就克眼了。看來,這麼老實厚道的人,到了關鍵時刻也動了心眼了:外村人到這裡落戶。分地,這類大事,都得經過村民代表大會決定。

趙國強說:「丁校長,你稍等等,我一定儘力而為。」

丁四海臉憋紅了:「趙支書……我大女兒念大學,小女兒得了骨膜炎,我家裡的身體也不好,我想,把老家的房子賣了……」

趙國強吃驚地問:「我早咋沒聽你說過?你倒是跟村裡說呀。」

丁四海說:「自己的事,咋好跟旁人說,我想,一家人起兩把火,還是費,合到一塊,多少能省點。」

趙國強點點頭:「行,行,你這事就這麼定了,把家都搬來,我給你安排。」

丁四海眼淚流下來,雙手抱拳:「趙支書,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啊,讓我咋謝你好呀……」

趙國強忙擺手:「別別,啥事還都沒落實呢,光這麼說不行。」

開會的村民代表陸陸續續進來,先圍著爐子烤火抽煙,一會兒就把屋裡抽得煙氣騰騰。趙國強說別抽啦,咱也弄個無煙會議室吧。孫萬友說你把窗戶打開就是啦,抽煙管暖和。金香在一旁說:「那你就光腚抽煙,連棉衣都省了。」

孫萬友笑道:「你陪著我,我就不冷。」

金香說:「凍抽抽你個老乾猴子。」

孫萬友說:「嘿,人生在世,喝燒酒,吃肥肉,抽香煙,放響屁,睡熱炕,摟老婆,這是六大快事。」

眾人問:「你那老婆摟上了嗎?」

孫萬友瞅瞅趙國強,小聲說:「有人不幹,把我給耽誤了。」

福貴說:「人家年輕,耽誤得起。你再耽誤幾天,傢伙就長銹啦,到時候想使也不給使喚了。」

眾人都笑,說是啊,你得抓緊。孫萬友就來了勁,說沒關係,咱老孫修鍊多年,煉成萬年不倒的童子身……

李廣田在一旁說:「開代表會,嚴肅點,別太走板了。」

孫萬友說:「不是沒宣布開會嗎?扯扯淡怪輕鬆的。」

李廣田說:「還輕鬆呢,過些日子,果茶廠都垮了,看誰還輕鬆得起來。」

孫萬友問:「有這麼嚴重?」

李廣田指著福貴:「你問他呀。」

福貴瞅瞅眾人:「回頭聽支書的。」

孫萬友說:「你應該跟代表說清楚,村民代表有權聽明白。」

趙國強看看人來的還不齊,就對福貴說:「你簡單跟大家說說。」

福貴眨眨小眼睛,慢吞吞地說:「最近,本來跟咱們常聯繫的客戶,不少都轉到錢滿天那頭去了,把咱給撒了。咱們的生意不好做,加上三角債,外面欠咱們不少錢,往下……」

孫萬友一拍大腿:「這還了得,他錢滿天個人,咋能把咱集體給壓了!這不是以下犯上,以小壓大嗎!」

福貴說:「人家現在實力不比咱小……」

孫萬友喊:「他就是再有錢,他也是個人呀。個人咋能和集體比!私和公,到底誰是主要的?干這麼多年社會主義,難道還不清楚!」

金香說:「現在,不是不分啥是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了嗎?」

柱子在一旁憋了半天了,皺著盾頭說:「不是不分,是不爭論了。其實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還都有。」

李廣田睜大眼珠子瞅瞅眾人,大鼻孔使勁吸了兩下氣,這是拉著架式要講話了。果然,旁人都靜下來,等著他說。可奇怪的是,李廣田把頭一扭:「聽支書說。」

他這一下子,把趙國強弄個措手不及。趙國強說:「等人來齊了說吧,冷丁地,說不系統。」

孫萬友說:「拉倒吧,一會該系統再系統,你先給我說幾句,要不,我心裡憋得慌,這可比我娶老婆重要。」

旁人也都說是。

趙國強心說壞啦,還想用「系統」把人家震唬震唬,可人家不希罕,非要用幾句話說明白。這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再者說,有些理論上的事,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趙國強的腦瓜子還是好使,他走到窗戶旁,把窗戶推開,一股煙忽地冒出去,涼空氣湧進來,他使勁吸了一下,心裡鎮靜多了,憑著自己對報紙電視里經常談到的鄧小平到南方講話的理解,慢慢地說:「我理解呀,過去呀,咱們對社會主義都含著些啥內容,說得都不很合乎實際。我歲數雖然不大,但也經歷過那會兒批資本主義。咱農村批啥?在地里種點芝麻,在自留地種點煙,上集買賣點糧食,都是資本主義。結果呢,咱走的社會主義,就剩下大鍋飯掙工分,一年到頭三百多斤。這個,就不對啦。過去,毛主席講唯物論,啥意思?那就是說物質是第一性的。社會向前發展,得有東西。現在,鄧小平講得更清楚,發展是硬道理。這話講得好呀!咱們搞社會主義,歸根到底,不就是讓大家生活得更好一點嗎。所以,現在咱弄明白了,像咱們現在的社會主義,就得想方設法一撲心的搞經濟建設……既然要搞好,就得用多種方法,就像咱從生產隊大鍋飯往家庭承包變化一樣,就得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國家,集體,個人一起上,誰上去了,對國家都有好處。所以,在這上面,談不上誰大誰小誰先誰後的。都發展,都給國家交稅,交多的,才是好樣的。」

村民代表們來了不少了,圍在四下里聽。有人點頭,有人皺眉頭,有人晃腦袋,看來是剛進來聽了半截,不知說的是咋回事。

李廣田終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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