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這天晚上,天氣格外悶熱。趙德順老漢說這是在漚雨呀,看看有沒有怕淋的東西,趕緊拿屋裡去。

玉玲說我姐早就收拾利索了,您老就放心吧。玉芬已在洗碗筷,她皺著眉頭,瞥了瞥天空,想說啥又咽了回去。黃小鳳說你想啥呢。玉芬說啥也沒想。玉玲笑道:「我知道二姐想啥,準是想河西。」

娘說:「這個滿天,平時挺明白的,咋這回這麼魯,生是不來接你們。」

玉玲說:「他不接更好,我還不想回去呢,看他們能堅持到啥時二」

黃小鳳到家吃了幾頓可口飯,精神勁又緩過來,她說:「我看你們還是來個高姿態,主動回去。還要做滿天的思想工作,讓他認真地投入到這場社教活動中來。」

玉玲拽過小凳坐在當院說:「嫂子,做思想工作,是工作隊的事,我們可沒法做。不做還干架呢,做工作,不是找茬兒打架嗎……」

玉芬說:「我看做不做工作,不打緊,打緊的是那院里的豬呀雞呀,還有那窩新孵的鴨子……」

玉玲笑了:「瞧瞧,二姐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放著輕閑不輕閑,腦瓜子里,除了雞,就是鴨。」

玉芬嘆口氣:「我可比不了你,你年紀不大,心眼挺寬,要是再老點,你更啥也不上心了。」

玉玲說:「那也不見得,得分啥事,要是自己願意乾的事,就得上心,要是受累不討好,旁人還不領情的,就是給我二百吊錢,我也不往心上去。」

黃小鳳說:「玉玲,不是我批評你,你這麼說,未免心胸太狹窄了。要是世上的人都只干自己願意乾的事,為人民服務的事,誰干?」

玉玲說:「您干呀,您不是專門愛於那種事……」

黃小鳳剛想反駁玉玲,趙國強和桂芝從後院過來了。這幾天,由於玉芬玉玲回家來,整日陪著爹娘說話嘮嗑,嫂子黃小鳳也住進前院,家裡熱鬧了不少。今天晚上,趙國強過來,是想和嫂子黃小鳳說說自己的想法。在這以前,也就是從鄉里開動員會到現在,他腦子一點也沒閑著,他覺得作為一名村幹部,儘管算不上啥官,但畢竟受群眾的信任,掌握著這個村的權,就有責任對發生在村裡的一些事,提出自己的看法,拿出自己的主張,否則,你拿幹部補貼就該心愧。可是,嫂子以工作隊長的身分在村委會裡拉著架式,她聽不下去,如今,她住到家裡來,臉上也有了點笑容,跟她談談,大概這是極好的機會,否則,她好利索了,又搬回村委會,還是沒法兒跟她交流。

這會兒一家人都在院里坐著,說說笑笑。玉玲回到娘家格外興奮,好像又回到在家當姑娘的時代,她說當初在家裡咋咋偷好吃的,咋咋上村摘果子,咋咋黑天里裝鬼嚇人,說到高興時,自己格格笑一陣。國強說想不到老妹子記性這麼好,小時候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德順老漢說甭說她,連我都記得小時候的事,那會兒正是日本鬼子來,可邪乎,集家並屯,住人圈,端著刺刀把門……

黃小鳳心裡一動:「咱村不是被燒了嗎?」

德順老漢說:「不是,燒的是溝里,咱這兒是人圈,全聚到這兒來住。」

黃小鳳問:「人圈是啥樣?」

德順老漢說:「有圍牆,有炮樓子,定點開門關門,夜裡不許點燈,誰敢出屋走,開槍打死白打……」

黃小鳳說:「這是很好的歷史傳統教育素材,可以通過這段事,教育全村村民珍惜今日的幸福生活,防止出現帝國主義希望的和平演變,防止我們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防止……」

德順老漢說:「咋那些防止?你好像是鄉里獸醫給豬打預防針的。」

黃小鳳說:「沒錯,我就是打預防針的……」

玉玲笑道:「我是人,我可不讓你打。」

黃小鳳說:「比喻,是說那個意思。」

玉玲說:「比喻,也不該拿豬和人比,要是把你比成日本鬼子,你也不願意吧?」

黃小鳳說:「那當然,日本鬼子是欺壓老百姓,是咱們的敵人,他們咋能和我比。」

德順老漢把煙袋鍋往地上敲敲:「要說是不能比,也不該比。不過,那會兒咱這一大片子,有現在四個鄉大,就七八個人管,日本人呢,就一個。可眼下這一個鄉多少人呀,凈白吃飯的。你們工作隊咋不把這事管管?」

玉芬好不容易才張了嘴:「爹說得對,咱鄉里領導太多,我們都記不住誰是誰,一年到頭,可沒少到我家喝酒。」

玉玲說:「可不是嘛,吃,喝,完事了還要,還拿,我看這事倒應該是你們工作組的重點。一個土庄稼人,有啥可搞的呢。」

黃小鳳立刻說:「農業是基礎,農民占我國人口的百分之八十,這支大軍若是搞不好,就麻煩啦。」

趙國強說:「其實也沒啥搞不好的,農村這一塊,我看就是兩條,一條是法制,一條是民主。法制就是用法律法規保證農村各項事業的發展,誰玩邪的就懲治誰,特別是要想方設法減點群眾的負擔,不能超規定從群眾手中拿錢。二是民主,首先是幹部的選拔任用,都應由村民決定,不能只靠過去領導得意誰就讓誰當,得真正改為讓村民選,選上誰誰就干,干不好還能選下去。」

桂芝看國強還要往下說,就乾咳了一聲,意思是別一個勁往下說了,說多了人家該不愛聽了。國強哪能不明白,也就不說了。

黃小鳳還想往下聽呢,見國強低頭抽煙不言語了,忙問:「咋不往下說了?」

國強說:「說完了,就這兩點。」

玉玲說:「我看我二哥說的這兩點對,是那麼回事,不這麼抓,你就抓不到點上,白受累。」

黃小鳳心裡挺不是滋味兒,這意味著啥?這不是他(她)們在教我怎樣抓農村工作嗎!我是工作隊長,該咋抓上級有文件有要求,用得著你們一個比一個明白地跟我說嗎,那麼我咋在這呆下去。

這麼一想,剛才還想細聽聽國強的意見的念頭頓時皆無。她說:「農村的事,千頭萬緒,還得首先抓思想,思想問題不解決,旁的就無從談起。比如,咱三將村的村民中,就有不珍惜今天幸福生活的人,把家裡家外弄個亂七八糟,影響很不好。」

玉玲反應極快:「你不是說我們吧?我倆把錢家攪得有點天翻地覆了。」

黃小鳳說:「不是指你們,可你們也包括在內。你們姐倆大鬧河西,有婦女要學呢。各家要是都亂起來,這日子可咋過呀。」

國強說:「不會吧,哪能那樣呢。」

黃小鳳說:「怎麼不會,村裡已經有說呢,我們工作隊聽到了這方面的反映。」

本來挺愉快的聊天,突然變得氣氛緊張起來。黃小鳳沉著臉,要看看玉芬玉玲咋回答,德順老伴瞪瞪老頭子,意思是誰讓你說啥一個日本人,引出這麼多話來。桂芝站起來,跟國強說回家睡覺去吧。國強低頭說:「這才啥時候呀!要睡你睡!」

過了好一陣,德順老漢說:「我說國民家裡的,不是我老頭子講咕你的公事,你當工作隊長,我不反對,可你要先拿自家人開刀,你可得掂量掂量,這不是鬧著玩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共產黨說了,從此往後不搞運動了,你咋又帶隊來整人。」

德順老伴說:「算了吧,都是一家人,她們姐妹跟婆家鬧意見,是我不對,回頭就讓她倆回去,你就放她們一馬。」

玉玲臉憋得不是色,她站起來說:「嫂子,不!黃隊長,你要是六親不認,非要把我們整個好歹,那咱們可就得對證公堂了。我們姐倆為啥從河西回來?你調查了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個你應該明白……」

玉芬趕緊拽了一下玉玲,又跟黃小鳳點點頭說:「玉玲,有啥話你坐下來慢慢說,吵吵嚷嚷,這叫幹啥!一會兒把村裡人都引來啦。」

玉玲說:「引來更好!明刀明槍的干,要比暗箭傷人好!我就看不慣那整人的主兒,拿著旁人當自己提拔的台階,踩著人腦瓜頂向上爬!」

黃小鳳急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堂堂縣婦聯副主任,犯得上踩著你的腦袋向上爬?你也太小瞧我啦。你們要是這麼看我,我這就走,再也不登你們的大門!」

她說著站起身就進屋拿東西,看那架式,她是說得到辦得到的。

兩位老人著急了,嘴裡埋怨著玉玲,手裡比比劃劃,不讓黃小鳳進屋。玉芬本來是一邊在堂屋幹活一邊跟眾人說話,這會兒她就在門口攔著黃小鳳。桂芝本不想摻和,趙國強小聲說你還愣著幹啥,桂芝只得上前去拉黃小鳳。黃小鳳是倔人,旁人越拉越拽,她越上勁,說啥也不回頭。另外,她也琢磨了,自己不能再在這住了,住在這多彆扭呀,畢竟是公公婆婆,說深了不是,說淺了沒人當回事,還不如就坎下驢順水推舟,從此回村委會去住,也給村裡人看看自己不是一頭扎進婆家不出來。

黃小鳳說啥要拿東西走,玉芬和桂芝死拉活拽不讓她動。正在這僵持的時候,院門開了,進來了孫二柱。孫二柱腳步不穩,身子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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